懷愫 作品
第151章 【三】
阿寶手中握著水晶盞,酒色澄澈,傾在杯中,仿若無物,捻杯一轉,天上月落入杯中酒。
“明月直入,無心可猜。”
“甚麼?”裴觀沒聽清楚。
這是她夢中,久病在床時讀的詩句,人躺在榻上動彈,心志卻未消,讀的詩中最愛的還是李太白。
也怪不得夢外上學時讀到,如逢舊友。
阿寶一口飲盡杯中酒,什麼隱瞞,什麼試探,什麼佔上風落下風,全拋到腦後去。
今日她就要把一切都攤開來說!
“你們都下去罷,這些明日再來收拾。”
先揮退了丫頭,這才看向裴觀:“我有事對你說。”
“何事?”這般鄭重?難道除了燕草,她身邊還有一個“燕草”不成?
裴觀挑眉,他不時給阿寶佈菜,自己倒沒吃上兩口,這會兒還舉著筷子呢。
看她這吃山吞海的氣勢,原來是憋著一肚子話要說。
裴觀擱下牙箸,忍耐笑意:“好,夫人請說,我洗耳恭聽。”
阿寶剛要開口,又往四下望去,覺得這處說話不妥當:“去內屋說。”
說完抬腿就往屋裡去,腰間扎的那條織錦腰帶在燈燭月色下閃著光,裴觀這才看清楚,她還特意換了一身練功服。
要是蕭思卿不肯罷休,她又待如何?
方才還覺得好笑,覺得她是小女孩心性,到此時收了笑意,立起來撣撣袍角,緩緩跟她進屋。
窗已經闔上,床兩側的帳子也脫去了銀鉤,將床榻掩得密密實實。
阿寶正坐在床帳中衝他招手。
裴觀步子一頓,她……不會是喝醉了罷?
阿寶自來面頰紅潤有光,一時倒瞧不出是不是吃醉了,看見裴觀躊躇,她還不耐煩,急聲催促他。
裴觀暗吸口氣,走到床前,站在帳前剛要開口,被她一把拉入帳中。
“不可胡鬧。”再過幾個月,她想怎麼鬧都成。
阿寶鬆開他的胳膊,不待裴觀坐下,正色道:“我夢見,我死過一回。”
裴觀倏地僵住。
“還有許多事,有的是,有的不是。”
阿寶身向前傾,裴觀卻微微後縮,他牙關一緊:“不可胡言,生死之事豈能……”
“我猜,你也夢見了。”阿寶輕輕點著下巴,篤定說道,“你比我更早夢見,是不是?”
“所以,你就改了那個夢。”
風動疏竹,沙沙聲響。
裴觀驚愕失色,僵在原地。
坦誠之前,阿寶日夜懸心,輾轉難眠。
坦誠之後,還未等裴觀開口答她,她已然覺著胸中鬱氣一掃,身子都輕快起來,挺胸抬頭長吁口氣。
心中想,正該早些說出來才是!
那口鬱氣雖吐出來了,但拳頭還緊緊攥著,一雙眼睛泠泠望向裴觀。
裴觀素來冷靜自持,他重活一世雖不是萬事盡握,但少有叫他驚愕難當的事,眼下便是一件。
他怎麼也想不到,他費心重續前緣的小妻子,竟也知道了上輩子的事。
裴觀胸膛起伏,竟不自覺想避開阿寶的目光。
他自來知道阿寶生就一雙好眼,也曾無數次為他上輩子錯失這雙眼睛而懊悔。
此時那雙眼睛似法眼明鏡,照他纖絲畢露。
她以為那只是一場夢……
裴觀略穩心神,撐住床沿,坐到阿寶身邊。
這方錦帳,擋住月露夜氣,像是一頂獨屬於他們的帳蓬,罩住他們,也罩住一切將要吐露的秘密。
“我曾大病一場。”
阿寶凝神聽著,這她知道,她也猜到就是那場大病讓他夢見一切。
“病中夢見……夢中……我們雖是夫妻,卻不相偕。”
阿寶眉梢微動,豈止是不相偕,他就像座化不了的萬年冰山。
與她說話時都恨不得隔開八丈遠,從沒給過彼此靠近的機會。
裴觀只說了這兩句便再難張口,看阿寶的神情,心中愧意湧起,目光也滿含歉疚:“是我一葉障目。”
因年輕,因驕傲,也因瑣事纏身,夫妻多年,竟不曾認識她。
阿寶就等著他這一句。
聽得這句,她眉梢微彎,輕聲再問:“所以你夢醒之後,便來找我了?是不是?”
裴觀心口一緊:“是。”
阿寶笑意愈盛,雙眸晶亮,輕輕頷首。
果然與她推斷的一樣,因他的夢準了,所以她的那些的夢才會“不準”。
裴觀一怔,那個“是”字是脫口而出,因被她這麼看著,實在不忍傷她的心。
“我自然,要找你。”
這句也不是謊言,他確實想好了要去找她。
阿寶笑意越聚越多,她還想掩飾的,可這會兒心中暢快,到底忍耐不住,“撲哧”笑出聲來。
“那你找到我,為什麼不與我說?”她扯住裴觀的衣裳帶子,將他從遠處拉到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