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此時去看,那帶著庭院的小屋子基本被燒燬了,牆體被燒得焦黑,瓦頂碎裂灑落一地,塌陷的牆體露出屋中簡潔整齊的傢俱,但大都被大火燒得面目全非,儼然成了一處廢地。



    溫梨笙的腦子“嗡”地一聲,好似有些耳鳴。



    屋子前圍了許多人,雜七雜八的議論著什麼,溫梨笙聽得不太分明,她盯著那燒燬的屋子往前走,腳步顯得倉促而踉蹌,來到人群邊,她力道有些重地撥開了人群,就看見屋子前的一片空地上,蓋著一張深色的布,像是鋪在床上的褥子,蓋得不嚴實,露出了燒得皮開肉綻的小腿和焦黑的手。



    溫梨笙感覺有一盆冰水從頭頂上澆下來,冷得她渾身開始打顫,一種恐懼而難過的情緒瞬間迸發。



    “這是誰?”她一把抓住旁邊的人,問道:“這下面蓋的是誰?”



    被抓住的人嚇了一跳,卻還是回答:“是個姓單的夫子,在千山書院教武學好像。”



    “他會武功,怎麼可能會被火燒死?!”溫梨笙忍不住提高了聲音。



    “聽說這火是在人睡著的時候燒起來的,燒得很旺啊,等他醒的時候出路全都燃起來了,他是冒著火堆衝出來的,當時跑出來好多人都看見了,他身上全著了。”有人說道:“叫得特別慘,一直撲打身上的火,在地上翻滾,等有人端水來的時候,人就已經燒沒了。”



    溫梨笙越聽心就越像是被揪起來一樣,急聲問:“你確定是單一淳嗎?”



    “是啊,我們平日都是鄰居,知道他長什麼模樣,他跑出來的時候身上著火,臉上又沒燒著,看得一清二楚。”那人搖頭嘆息:“燒得太快了,眨個眼的功夫,人就躺地上不動了。”



    “不可能的!”溫梨笙真的不相信,單一淳怎麼會突然被燒死了?



    分明前些時候,他還啃著捲餅走到她面前來,笑嘻嘻的用捲餅跟她換銀子,他功夫不弱的,不是說習武之人五感都比尋常人厲害嗎?他能不知道家中著火?



    溫梨笙不信,她大步走上前,掀開了那塊大布,只見一具被燒得鮮血淋漓的屍體映入視線中,全身上下基本已經沒有一塊好的地方了,大片的燒傷和焦黑讓屍體看起來十分猙獰,嚇得周圍人一陣驚呼。



    溫梨笙被眼前的景象狠狠震到,下意識害怕的閉上眼睛,但馬上又睜開,她擰著眉沉著臉,儘管這屍體模樣可怖,她卻還是蹲下來仔仔細細的看,忽而瞥見屍體的後頸處有一條長疤,頓時眼淚就落了下來。



    依稀記得單一淳蹲在石頭上,指著後頸處的長疤給她看:“瞧見沒,我十七歲的時候在路上遇到一幫殺人越貨的惡徒,十幾個人打我一個,其中有個人從背後偷襲我,往我後脖子砍,差點給我頭砍掉了。”



    “那後來怎麼沒砍掉呢?”溫梨笙問。



    “那當然是我厲害唄,一下就反應過來了,幾下就把人打趴下了哈哈哈。”



    溫梨笙也不是說與單一淳有多麼深厚的感情,但看著他的屍體,溫梨笙一下就想起以前在千山書院唸書時,每回她饞食肆裡的肉捲餅了,就會在食肆門口看見吊兒郎當站著的單一淳,手裡總會拿著肉捲餅衝她晃了晃:“溫大小姐的特供捲餅。”



    還有每回上武學課的時候,單一淳讓其他人自由活動,然後跟或坐或蹲地在溫梨笙身邊,講他以前的種種英雄事蹟,就算溫梨笙說他吹牛,他也不會急眼。



    好端端的一個人,說沒就沒了,怎麼可能呢?



    溫梨笙癟著嘴,一下就坐在地上哭起來:“還說不是吹牛是吧,哪個大俠會被火燒死啊?”



    ****



    喬陵進了府邸之後轉了一圈,沒找到謝瀟南。



    他拉著一個下人詢問道:“看見少爺了嗎?”



    下人搖頭。



    “他不在府中?”喬陵又問。



    下人道:“方才還見世子從後院出來。”



    喬陵嘖了一聲,奇怪道:“就這一會兒的功夫,人就不見了?”



    他又找了一圈,在正堂偏房等地方都轉了轉,還是沒找到人,正覺得奇怪的時候,旁邊傳來聲音:“喬陵。”



    他登時嚇得一個激靈,飛快的循聲看去,就見庭院邊的高牆頂上,謝瀟南盤著一條腿坐著,正居高臨下的看著他:“你的五感退步很多,自打來了沂關郡之後你太疏於練習了。”



    雖然大部分時間的謝瀟南都很正經,有著與年齡不相符的沉穩,但有的時候也會顯出少年的頑劣心性來,就比如現在,他坐在牆頭支著腦袋,看著喬陵在下面轉了一圈又一圈的找他。



    喬陵很想跟他動手,但是他不敢,於是笑道:“少爺,你在上面不曬嗎?”



    謝瀟南身著杏色的衣袍,袖口袍擺用紅絲繡著流雲紋,這樣的顏色一下子襯得他顯出少年的朝氣來,精雕細琢的五官肆意被日光渲染,鼻尖有一絲久曬之後的紅,似乎在上面坐了挺久。



    “事情辦得如何了?”謝瀟南問。



    “很順利。”喬陵道:“燒得看不出人形了都。”



    謝瀟南嗯了一聲,低下頭觀察著手中把玩的鑰匙,說道:“既忙完了就去練功,你的五感若再退步,就先回奚京去吧。”



    喬陵行了一禮,轉身要走,忽而又想起一件事來:“哦對了,我方才回來的路上,看到溫家的小姐匆匆趕去那邊了。”



    謝瀟南一下抬起眸:“她怎麼知道的?”



    喬陵道:“不知,不過她的那個混世小隊散在郡城各處,獲知情報的能力很強,許是那小隊裡的人告訴她的吧。”



    謝瀟南想到了溫梨笙與單一淳站在食肆門口,為一個捲餅討價還價的畫面,而後身形一動就從牆頭上跳了下來,而後往外走。



    喬陵看著他的背影,故意問:“少爺去哪?”



    謝瀟南冷淡的聲音傳來:“回來檢查你的五感。”



    喬陵勾唇笑了笑。



    謝瀟南去到那地方之後,人群已經散了,屍體也被衙門的人抬走,唯有溫梨笙站在一旁的樹下,仰著頭不知道在看什麼。



    他走到近處時,就看到溫梨笙的眼睛紅紅的,正好一顆淚珠從眼角滑了下來,謝瀟南的腳步一下停住了,隔著幾步遠,就這樣站著看她。



    溫梨笙啜泣了幾下,而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像是把心口裡的鬱結全部嘆出來似的,繼而頭一偏忽而在余光中看到個人站在不遠處,她視線轉過去,就瞧見了謝瀟南。



    溫梨笙先是愣愣的看了他一會兒,然後突然抬步走過來,到他跟前的時候抬手抓住了她的衣袖,把袖邊的紅絲流雲紋握在了手中,說話的時候哭腔還是很明顯的:“世子爺,你身邊是不是有很多很厲害的手下?”



    溫梨笙的眼睛哭紅了,眼眸卻還是很黑,皺著眉頭仰臉看他的時候,模樣又可憐又可愛,不再是像之前那樣假模假樣,嚎聲不斷地哭,她方才難過時,落下的眼淚是無聲的。



    謝瀟南垂眼看她,低低嗯了一聲作為回答。



    “那你幫幫我好不好,單一淳的死肯定不會這麼簡單的,是有人故意設計,你的手下那麼厲害,肯定可以查到是誰做的。”溫梨笙吸了下鼻子,溼漉漉的睫毛一眨,墨黑的眼眸又蒙上了一層水霧。



    溫梨笙已經斷定這件事不會這麼簡單,單一淳的死絕不是意外,她很難接受事情發生得那麼突然,但也清楚單一淳在城中無親無故,只有她能去查這件事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只是她手裡的混世小隊都是尋常人,平日在城中做些低廉的活計養活自己,打探打探消息散播散播謠言還好,若要他們去查這件事,恐怕會惹上危險。



    而從風伶山莊借人的話,肯定會被溫浦長知道,他定然是不同意的,畢竟現在的她處境也並不安全。



    溫梨笙本打算就算溫浦長不同意,她也要去找風伶山莊借人時,就見謝瀟南突然的出現在身邊,頓時想到了第三條路。



    謝瀟南身邊的人,喬陵席路皆是神出鬼沒武功高強那一掛的,處理事情乾淨利落,辦事也極為迅速,如果謝瀟南肯幫忙,單一淳的事一定很快就有結果。



    但她沒有把握,不知道謝瀟南會不會同意。



    話問出之後,謝瀟南的神色沒什麼變化,顏色深沉的眼眸平靜的很,瞧不出拒絕,也瞧不出願意,溫梨笙難窺其心。



    若是不願意的話,也沒事。溫梨笙心想,大不了去找沈嘉清借人,左不過是挨她爹的一頓罵而已。



    忽然的,謝瀟南從袖中摸出一方錦帕,遞給了溫梨笙:“把臉擦擦。”



    溫梨笙自個的錦帕之前哭得厲害時擤了一把鼻涕,被她嫌棄的扔了。



    她接過了錦帕往臉上胡亂擦了兩把,有點急的想等他回答。



    謝瀟南見她這樣,輕聲嘆了一下,然後把錦帕拿過來折了折,抬起手臂,一手掌著她的後腦上,一手用錦布在她溼潤的眼睫毛上輕輕按了按,然後擦過溼潤的臉和鼻子,力道輕緩的從上到下擦了一遍。



    溫梨笙閉著眼睛乖巧的不動,就感覺柔軟光滑的錦帕在面上拂過,謝瀟南的聲音傳來:“真想知道?”



    一開始溫梨笙不知道是什麼意思,隨後反應過來問的是單一淳的事,便趕忙點頭。



    “那你隨我去謝府。”謝瀟南說著,鬆開了手,看了看溫梨笙白淨的臉,然後把錦帕遞給了她:“第四條了。”



    溫梨笙就這樣捏著錦帕跟他去了謝府,被安排在了謝瀟南的書房中等待。



    書房裡有兩面牆上釘了書架,上面擺滿了各種各樣的書,有些是封皮華貴的,有些則是一些手抄本,還有各種書法字體,目不暇接。



    溫梨笙這會兒沒心情看書,她坐在了謝瀟南平日寫字看書的座位,趴在桌上,頭墊著雙臂,長長地嘆氣。



    後來下人給她端來了兩盤糕點,是那種做成了小桃子形狀,皮呈半透明狀的,看起來精緻漂亮,溫梨笙雖然沒什麼胃口,卻還是往嘴裡塞了幾個。



    等了兩刻鐘左右,有人推門而入,溫梨笙立馬抬起頭,看到是謝瀟南之後她當即起身:“世子。”



    謝瀟南衝她招了下手:“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