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70章

    有人來救他了!

    沈嘉清在黑暗中睜大眼睛,有一瞬間,他幾乎以為是他臨死前強烈願望幻化出的臆想,但這聲音越來越多,釘子被全部撬開,棺材蓋被猛地一掀。

    長久的黑暗中,沈嘉清終於看見了光。

    一盞盞燈提到他面前,不知道是眼睛受了光線的刺激,還是身體的難受讓他本能的反應,眼淚瞬間湧了出來。

    裹著冷意的空氣瘋狂湧入,他終於能夠大口喘息,如一條在岸邊擱淺許久的魚,緊接著胸悶的情況緩解,腦袋也逐漸清楚,他看見溫梨笙在上方的邊上探出腦袋。

    而後他那個身份尊貴的小師叔一腳踏在棺材邊上,將手掌伸到他面前,對他說:“沈嘉清,站起來。”

    沈嘉清彷彿一瞬間充滿了力量,他抬起抖得厲害的手,握住了謝瀟南的手,繼而一股強大的力道將他拉起,從棺材裡拽出,持續的力道支撐了他疲軟無力的身體,把他帶出了埋著棺材的土坑中。

    他依舊沒什麼力氣,只是這次沒再跪在地上,他感覺謝瀟南極為結實的臂膀將他架住,隨後喬陵大步走來,面露喜色,將他從謝瀟南的臂膀處接過來。

    沈嘉清知道自己獲救了,不會再死在這裡了,卻依舊忍不住身體的顫抖。

    喬陵感覺到了,便低聲說:“沈小公子,你安全了。”

    溫梨笙在他邊上,只看了一眼他的樣子,癟著嘴哭了起來,淚珠豆子大一般的往下掉:“沈嘉清你怎麼回事啊?是不是又亂吃了什麼東西,才搞成現在這樣的?”

    沈嘉清沒想到她隨口一說竟然說對,虛弱地點了點頭。

    溫梨笙哇地哭出聲:“你知不知道我差點被你嚇死啊?我剛才好怕這棺材打開,你缺胳膊少腿半死不活,我他孃的不是讓你少買點路邊的東西吃嗎?你為什麼就是不聽!”

    沈嘉清見她這模樣,心頭盤旋的恐懼絕望漸漸散去,他揚起一個無力的笑容,沒力氣說話。

    謝瀟南脫下了身上的墨色大氅遞給喬陵,喬陵會意,接過來之後將沈嘉清裹住。

    他身上的外衣被扒去,所以才會凍得一直髮抖。

    既然人已經救出來,也沒必要繼續在此處停留,謝瀟南命令道:“回宅。”

    一行人又很快的撤離,由於眾人都是騎馬來的,但沈嘉清目前的身體狀況騎不了馬,於是又費了些時間給他找了輛馬車,等回到宅中的時候,夜晚已經過了一半。

    宅中燈火通明,溫浦長站在門口候著,見一眾人歸來,便迎上前去,步法中透著明顯的著急,他甚至連禮都沒行,問道:“世子可尋回沈嘉清了?”

    謝瀟南點點頭。

    溫浦長瞬間大舒一口氣,整個人肉眼可見的放鬆下來,在心中連連驚歎,這世子的可靠程度出奇的高。

    沈嘉清被兩人扶下了馬車,溫浦長快步走上前去,將他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發現他並沒有受什麼皮外傷,只是看上去虛弱無力。

    沈嘉清心中生出一種畏懼,有些怕溫浦長在門口就對他大肆訓斥,但卻見溫浦長微微擰著眉,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混小子,不會叫你白吃虧的。”

    他的黑眸滑了滑,映出一種不可置信的情緒。

    溫梨笙走上前來抓著溫浦長的手臂往前推搡:“爹,先進去吧,這裡太冷了。”

    溫浦長點點頭,開始吩咐下人準備熱水薑湯,還派人去尋醫師來,宅中忙碌起來,沈嘉清被人扶進屋中。

    給他熱水泡身,餵了解毒丸,又將半夜被喊醒的醫師叫到跟前將他脈象細細檢查,最後得出沈嘉清並沒有什麼大礙的結果時,幾人同時鬆了一口氣。

    忙活完這些事,已經將近天亮,宅中所有人都一夜未睡,溫浦長年紀大熬不住,先回房休息了。

    溫梨笙卻睡不著,她在房中坐了一會兒,決定去找沈嘉清說會兒話。

    出了房門從院子裡往天上看,天色已經矇矇亮,朝陽似乎要從東方露頭,空中的冷氣相當凌冽,吹得她十分精神,沒有一絲睏意。

    走到沈嘉清的門前需要經過窗子,她走近的時候才發現窗子在大開著,房中的景象一覽無餘,溫梨笙看到了謝瀟南,便一下將腳步停在窗邊。

    謝瀟南將手中熱乎的薑湯放在床榻邊的桌上,看向床榻中坐著的沈嘉清。

    他的臉色看起來好很多,許是身體的體溫回暖,他面上也有了些許紅潤,身上裹著厚厚的被子,將脖子也圍得結實,虛弱之態讓他看起來有幾分可憐。

    “沈嘉清,”謝瀟南清清冷冷的開口:“在鬼門關走一遭,有何感想?”

    沈嘉清仰頭看著他,將心中所想說出:“我現在想的就是小師叔你太厲害了,竟然真的聽到了我搖的鈴聲。”

    謝瀟南輕笑了一下:“若再來晚一步,這棺材便有可能要到後半夜才挖開,到時候打開棺材蓋,也只能看到你窒息而亡的屍體。”

    沈嘉清道:“所以我才從心底裡敬服你厲害。”

    “在棺材裡的時候,想的最多的是什麼?”謝瀟南問他。

    沈嘉清其實有些不願意回想,一旦想到棺材裡的黑暗與寂靜,他似乎又感受到當時的絕望害怕,那種無助的情緒彷彿一隻巨手牢牢攥住了他的心。

    但他的思緒還是慢慢往回走:“我在想我爹孃,梨子還有溫大人會不會因為我的死而難過,還想過小師叔的霜華劍法究竟練到什麼地步了,也想了很多從前的事,總之有很多。”

    謝瀟南聽他說完,而後才緩緩道:“不對,你想的最多的,應當是希望有人能打開這棺材蓋,救你出來。”

    沈嘉清聽聞一愣,繼而很快點頭:“是。”

    這的確是他當時最為強烈的想法,不管想到了什麼,總會將思緒繞回來,他甚至想象著下一刻就有人掀開棺材蓋,但一次次的希望之後,面對的是一次次的失落和無盡的黑暗。

    這種反覆的情緒落差,才是導致他心理崩潰的主要原因,沈嘉清方才竟然忽略了。

    謝瀟南語氣平靜道:“每一個身陷絕境的人,最強烈最直白的願望就是希望自己能獲救,沒有例外,但不是每個人,都能如你這般幸運獲救,更多的人會帶著絕望痛苦死去。”

    沈嘉清神色怔然。

    就聽謝瀟南又說:“這世間有人生來權貴加身,有人生來若螻蟻蜉蝣,浮生萬千,庸碌無能者數不勝數,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但是你……”

    他站在床榻邊,側身被床頭的落地燈籠罩,暖色的光照在他眉眼上,襯得他鄭重其事的眉眼中又有幾分柔和,聲音輕緩道:“沈嘉清,你自幼習武,又天賦異稟,如今不過十來歲便已勝過世間九成之人,你身上有著很大的潛力,不該成為庸碌之眾的其中之一,你應該站在更高的地方,看得更遠,成為更加耀眼奪目的人。”

    “我?”沈嘉清已經被他這番話說得愣住了,腦子轉不動:“我不適合做英雄……”

    “不是要你做英雄。”謝瀟南道:“而是讓你成為一個好人。”

    沈嘉清接不上話,目光怔怔的。

    謝瀟南將薑湯端起來,送到他面前,沈嘉清伸手接下,他便沒再說什麼,轉身出了屋子。

    沈嘉清低下眉眼,眸光落在手上這碗還冒著熱氣的薑湯上,久久的沉默著。

    溫梨笙靠在窗邊的牆上仰著頭往天上看,謝瀟南走出來關上門的剎那,她扭頭看去,朝陽初升的第一抹光橫跨天際,在朦朧的光亮下,兩人對視。

    謝瀟南抬步朝她走,走到了她面前時才說:“冷不冷?”

    還沒等她回答,他的手就同時探過來,找到了她半縮在袖子裡的手握住,一片冰涼。

    溫梨笙沒有說話,而是抬眼看他。

    院中的燈被下人熄滅,謝瀟南的背後是一片慢慢亮起來的天,微弱的光攏在他周身,因著逆著光襯得他眉眼有些看不清楚,臘月裡的冬風拂面而過,捲起兩人的長髮。

    在一片凜冽的寒意中,她找到了沈嘉清前世突然離開沂關郡的答案。

    沒有人會在意沈嘉清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日後會做什麼樣的事。

    沈雪檀覺得他兒子自由就行,溫梨笙覺得沈嘉清一直陪伴就好,溫浦長覺得這混小子愛怎麼樣怎麼樣。

    他自幼便是無憂無慮著長大,所以在一種無形的放任和溺愛中,沈嘉清這一把本應該無比鋒利的劍,因太長時間沒有打磨,而今刀刃已經鈍得厲害,唯有謝瀟南注意到了這把鈍劍,捲起袖子開始打磨。

    溫梨笙覺得或許他今日的這番話,並不能讓沈嘉清改變想法,但影響肯定是留下了,隨著時間的流轉而潛移默化,沈嘉清的刃會越磨越利。

    最後他成為一柄鋒利之劍,背上了行囊毅然決定離開沂關郡。

    溫梨笙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讓沈嘉清有這種變化的人,會是謝瀟南。

    她從不知道這些事,若非重生回來,可能永遠也不會知道這些,可笑的是前世的她和沈嘉清對謝瀟南抱有頗深的敵意。

    溫梨笙握緊他的手,澀聲道:“世子,你總是讓我一再刮目相看。”

    謝瀟南笑了,眉眼染上溫眷之意,說道:“天都要亮了,你驚慌一夜未休息,進去與他說兩句就去睡覺,知道嗎?”

    溫梨笙點點頭:“好。”

    謝瀟南鬆了手,捏了捏她的臉,而後轉身離去,溫梨笙看著他的背影到拐角處消失,收回了目光,走近沈嘉清的房中。

    溫梨笙見他盯著薑湯發愣,開口問道:“怎麼不喝?”

    沈嘉清抬頭看她,然後小口喝起來:“你怎麼還不去睡覺?”

    “這不是來關心一下小可憐嘛。”溫梨笙搬了個凳子坐下來:“順便聽聽你是怎麼中招的。”

    沈嘉清提起這事就不大開心,唇線一抿,氣道:“那群陰險小人,就只敢在我吃的東西上下藥,若非是我沒有防備,又怎會讓他們得逞?”

    溫梨笙道:“你這真是活該,怪不了別人。”

    沈嘉清哼了一聲,而後道:“不過我被他們抓走之後,其實醒過兩次,第一次他們在爭吵,有人說不該把我抓來,提到了風伶山莊,有人說世子抓了他們殿下,所以要用我當個下馬威。”

    溫梨笙道:“那些人是諾樓國的來的,他們口中的殿下,就是兩個月前在峽谷上的山林裡,被捅成重傷又救回去的那個人,叫洛蘭野,如今還在世子手中關押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