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嫿 作品

第68章 第 68 章

    後半夜,謝音樓被急促的電話吵醒時,掀開被子下地,睡袍柔滑地沿著雪白足背垂落,堪堪不穩地踩在冰涼地板上,正找衣服,手機那端的遲林墨說:“醫生說祖父應該挺不過這個冬天了,小觀音,來顏家一趟吧。”

    謝音樓指尖泛白,忽然覺得房間的溫度下降了很多。

    門外被敲響,同樣傳來謝忱時略顯焦急的嗓音:“姐,醒了嗎?”

    外面已經安排好黑色轎車,在昏黃的路燈襯得四周幾分孤寂。

    謝音樓黑髮黑裙,彎腰上車時,那大片大片的雪就落了下來,她眼尾細長而輕翹,慢慢抬起,烏黑瞳仁就跟被水浸過似的。

    “顏老爺子年事已高,天一冷就要病,這次下初雪是撐不過了,醒來了三次,一次比一次要沒精神,爸媽和黑心肝已經接到消息往泗城趕了。”

    謝忱時在旁邊將情況說了遍,見謝音樓側顏白的厲害,又碰她膝上的手指,更涼。於是讓司機將暖氣升高點,抓住她的手往口袋裡放。

    “姐,畢竟顏老爺子已經百歲了,早晚要經歷這天的。”

    謝音樓半天才回過神,手指僵冷的握緊謝忱時掌心,想說什麼。

    唇顫了幾下,卻發不出聲音。

    顏逢卿的身體情況,顏家在深秋時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

    所以在快病逝前,便對外通知了出去,像他這樣老一派德高望重的人物,圈內地位多年不可撼動,門徒又多,大家都第一時間往顏家趕來。

    到了老宅,連懸掛在門前的紅燈籠都已經被取下。

    謝音樓進去,便被顏家主母拉到一旁,愁容地嘆氣說:“來了就好,父親正念著你呢。”

    顏逢卿在天亮之前,醒來過一次。

    他人老了,視線都是模糊的,透過黃色的燈,雙目如深井般沉暗地看著聚在了床邊的眾人,先是要找遲林墨,找完了就開始喊謝音樓。

    古舊的房門被推開,伴著風雪透露進來。

    顏逢卿感覺到這屋不再悶熱,眼皮漸重,看什麼都模糊變了形,隱約見到熟悉的女孩身影饒過屏風跑來,跪在他面前哭。

    “小觀音啊。”

    他蒼白的嘴唇抖得厲害,下意識想抬手給她抹眼淚。

    記憶已經出現偏差,卻仍然記得謝音樓年幼時愛哭,字寫不好,被罰待在學堂裡抄寫古詩,那眼淚就跟不值錢一樣滴滴落在宣紙上,又怕叫人看了去,手背不停地抹。

    那時,他悠閒的躺在木椅裡,瞧著傅家那小兔崽子去院子偷摘柿子。

    拿他的柿子去哄哭哭啼啼的小人兒。

    “別哭。”顏逢卿回憶著,想給她擦眼淚,可惜手臂沉重抬不起。

    謝音樓含著淚,握住老師發抖的手:“上次來看您,約好了的……等傅容與回泗城了,我帶他一起來看望您,老師,你等等他。”

    顏逢卿氣息是弱到快察覺不到,走前,沒惦記著顏家的子孫。

    他早在察覺到自己大限將至,就已經提前叫律師寫好遺書,分配好了名下的遺產,該說的話,都在遺書裡。

    唯獨這謝音樓,最小的嫡傳關門徒弟。

    顏逢卿疲憊的嗓音悶在胸膛裡,越來越弱說:“我活過百歲……這輩子名譽地位都享受了一遭,也走得沒有遺憾,小觀音啊,音樓啊,老師給你定下的婚是最好的姻緣,那小子,適合你。”

    窗外風雪凜冽,吹折了那些枯凍了的柿子樹枝。

    屋內寂靜到無聲,所有在場的人都望著病塌上的顏逢卿,哭聲壓抑在唇齒間,誰也沒想到他在死前,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不是給顏家掌權人,以及後代子孫的。

    是提起傅容與的,最後嚥了氣的那句一直響在謝音樓耳邊:“……讓他抬棺。”

    **

    天亮時,各方趕來弔唁的人都抵達了顏家老宅。

    對於顏逢卿,顏家是格外看得很重,把靈堂設在了獨院裡,又安排了管家數人去將聽到噩耗前來的媒體記者安頓好,不容許出一絲差錯。

    謝音樓獨自來到年幼時的學堂,才短短兩三個小時,整個人都是恍惚的,不顧積雪坐在了長廊臺階上,淚眼透過木窗看著老舊的藤編木椅,想著過往的事。

    遲林墨從外面走進來,是怕她太難過,來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