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夏衣 作品

第17章 第 17 章

    第17章

    梔梔姐妹在去往魏奶奶家的路上,吃了無盡的苦頭。

    六十年代的馬路,也就是市區路況比較平整,是水泥路。一出市區就變成了砂石土路,而且還坑坑窪窪的。芃芃必須要非常小心的掌握好方向,一直讓自行車的輪子行駛在比較高的地面上,否則一里輪子陷進低窪裡,她根本不夠力氣再踩出來……

    饒是這樣,路況也爛到讓她們的自行車無數次陷入低窪。

    梔梔和棠棠不得不時常跳下車後座,幫著芃芃推車。

    上坡的時候更是辛苦,得三個人一塊兒推。也幸好今天是個大晴天,要是下雨就更狼狽了。

    平時一個人騎自行車兩小時就能到的,姐妹仨推推車、歇一歇,再輪流騎上一會兒……生生折騰了近四個小時,才終於在上午十一點左右,趕到了魏家村。

    是的,棠棠的生父姓魏。當初棠棠媽因難產過世,讓棠棠爸傷透了心,於是他就讓棠棠從了母姓,本意是想讓孩子一輩子記住母親的生恩。

    而棠棠的奶奶也只有一個獨生子,棠棠父親去世後,魏奶奶就一個人獨居在小山村裡,主要靠別逢君一家的救濟過活。

    別逢君每個月會讓兒子們送棠棠回魏家村小住幾天,同時送來五斤大米和兩塊錢,再加上魏家村平時每個月給孤老們土豆紅薯花生各種豆類等十斤雜糧……魏奶奶自己又種了滿園子的各種菜,倒也能活得下去。

    突然看到孩子們來了,魏奶奶又驚又喜,柱著柺杖就迎了過來,激動萬分地喊著孫女兒的名字,“棠棠!棠棠……”

    棠棠一看到奶奶柱著柺杖,連忙問道:“奶,你腿怎麼了?”然後仔細一打量奶奶,發現她瘦了好多,而且面有菜色?

    “沒事沒事,前幾天摔了一跤……現在已經好了。”魏奶奶連忙說道。

    鄰居四嬸站在她家院子裡,看到棠棠姐妹過來了,連忙說道:“棠棠啊,你阿奶她呀是半個月前摔的……那幾天天天下雨,後山冒了好多松菌出來,村裡好多人上山去撿,你阿奶非要跟著去,結果雨天路滑的,她就從山上滾了下來傷著了腿。我們讓她去醫院看看,她就是不去……你趕緊勸勸你阿奶,陪她上醫院去看看吧!”

    魏奶奶就罵四嬸,“你咋那麼多話呢!”

    棠棠很著急,“謝謝四嬸了……奶,你快讓我看看,到底哪兒傷著了?”

    魏奶奶拗不過,只好把褲角撩了起來,讓孫女兒看她的傷處——老人在她的左腿小腿處綁了兩塊校位的木板,瘦削的腿杆子腫得老大,還塗著綠綠黑黑的藥膏,一看就是老人自己處理的。

    梔梔和芃芃把自行車後座上的東西卸了下來,也跑過來圍觀魏奶奶的傷勢。

    前世的梔梔,最後三年一直呆在自家開辦的私家醫院裡,身體情況尚可時也常常去其他病區逛一逛。

    魏奶奶這腿,她一看就知道,至少是傷口已經感染了。

    絕不能這樣放任下去,不然的話……輕則有可能要截肢,重則有可能危害到生命!

    “這可不行,一定要去醫院!”梔梔說道。

    魏奶奶慌了,“不不不!我不去醫院不去醫院……我可聞不得醫院裡的那股味兒(消毒水氣味)!

    再說了我都已經快好了……”

    棠棠年紀小,聽了這話有些猶豫,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快好了。

    梔梔把她拉到一邊,將自己的猜測小小聲告訴妹妹,又解釋道:“前幾天我在醫院陪三哥的時候,也是看到一個摔傷的老太太自己處理傷口,結果一條腿腫得比你奶奶還厲害……醫生直罵她為什麼拖了那麼久才去,估計是要截肢了!”

    棠棠被嚇得臉色發白,哭著非要奶奶去醫院看看。

    孫女兒一哭,魏奶奶慌了,只好說去,然後又顫顫巍巍地回屋裡去拿了她畢生的積蓄四塊七角錢出來,坐上了芃芃的自行車後座,梔梔和棠棠護在一旁,祖孫四人花了一小時時間才到了鎮上的醫院……

    果然就像梔梔所說的那樣,醫生一看到魏奶奶腿上的傷,就生氣地把老的小的臭罵一頓,說再晚上三五天的,就等著截肢吧!

    罵完以後,醫生又趕緊安排手術,說要剜掉魏奶奶傷口上的腐肉,同時還得做清創手術。

    梔梔姐妹仨被餓得不行,可魏奶奶做手術要交押金十塊錢。芃芃手裡正好有臨出門前媽媽給的十塊錢,一交了押金姐妹仨就……身無分文了。

    但在這個緊要關頭上,當然是救人重要。

    芃芃徵得妹妹們的同意,跑去給魏奶奶辦了手續。

    魏奶奶過意不去,把自己僅有的四塊七角錢全都拿給了棠棠。

    棠棠就在醫院門口的小販那兒花一角五分錢買了八個肉包子,姐妹仨一人吃兩個肉包子,剩下兩個留給魏奶奶,等她做完手術再吃。

    梔梔咬了一口肉包子,覺得真是難吃。

    ——在這個年代,老百姓養豬都捨不得放飼料,全是草料雜食餵養,花一年時間養大的年豬,肉肥嫩適中,又鮮又香。

    但是為什麼這包子裡的肉餡就有種難以言喻的味道啊?

    梔梔肚裡飢餓,只好又強迫自己又吃了一小口。

    不好……

    一股噁心的味道傳來。

    梔梔差點兒吐了,不由得皺眉道:“哎呀這包子好難吃!也不知道是什麼肉……”

    旁邊一個病人家屬正好經過,聽了這話,說道:“你們是不是在那個禿子那兒買的包子?”

    棠棠點頭,“是啊,我去買的時候只有他一個人在那兒賣包子。”

    病人家屬說道:“以後別上他那兒買了,他那人不地道……這些肉啊,都是他去肉聯廠收來的淋巴肉,豬頭皮什麼的!你們想啊,肉聯廠裡的豬肉本來就是凍肉,他還收回來這些廢肉當肉餡,要是賣不出去就拿回去第二天熱一熱再拿來賣!哎,我們長期在這兒陪護,都知道他!你們新來的就吃虧嘍!”

    說完人家就走了。

    棠棠悔得直跺腳,“哎呀我當時不知道……”

    梔梔安慰妹妹,“沒事兒,晚飯我和姐姐在家做好了送來。”

    芃芃卻被魏奶奶的住院費和手術費給愁得不行,小小聲說道:“也不知道那十塊錢夠不夠讓阿奶做手術的。”

    棠棠也擔心,“這可怎麼辦呢?看樣子阿奶一時半會兒的也出不了院……幸好醫院只是先讓我們交押金,所有的治療和住院費在出院前交齊了就好,不然阿奶可能連做手術救命的機會都沒有……”

    梔梔沒吭聲。

    她一直站在手術室門口,扒著窗戶看向外頭。

    ——手術室位於醫院的二樓位置,從走廊上的窗戶看出去,正好還能看醫院大門口那兒有幾個挎著籃子賣東西的小販。賣包子的禿子還在,另外還有賣油條、紅薯粑粑的,甚至還有賣熱乾麵的。

    梔梔有些好奇,畢竟在這個時代,連塑料袋都是稀罕物,小販賣熱乾麵,那他怎麼給人呢?

    觀察了好一會兒她才看明白了。

    每當有客人來買熱乾麵的時候,小販就拿出一張被洗得乾乾淨淨的碩大葉子,像是桐葉?他先把四根棉線兩根兩根鋪在碗裡,再把桐葉鋪在棉線上,然後開始煮麵、拌麵,再把拌好的熱乾麵倒進桐葉,最後用棉線把包了熱乾麵的桐葉捆好……

    還真有意思。

    梔梔笑了。

    這時——

    芃芃說道:“實在不行,我們回去跟爸媽說一聲……”

    棠棠連忙說道:“別別別,這可不能!你想啊,我奶奶摔傷這麼久了,她不痛嗎?不難受嗎?可她就是不願意讓人帶句話去給我、給咱爸媽,那是因為她覺得她已經麻煩咱爸媽太多太多了……”

    芃芃也束手無措,“那要是不告訴爸媽,那要怎麼辦啊?”

    梔梔一笑,“我有辦法!”

    芃芃和棠棠看向了她。

    梔梔一手抱住芃芃、一手抱住棠棠,低聲說出了自己的計劃。

    芃芃有些不太確定,“可是霜糖山楂也不是很貴的東西,咱們能賣得出去嘛?”

    棠棠也說道:“那還不如賣包子饅頭呢!至少這些東西更好銷……”

    梔梔先是示意姐妹們看一眼醫院走廊上掛著的壁釧,然後又示意她們仔細看著醫院大門那兒,說道:“咱們計個時,看看半小時內有多少帶孩子來看病的家長。”

    半小時過去,有六個家長帶著孩子進醫院,同時有十幾個家長帶著孩子離開。

    梔梔說道:“現在六月了,可這天氣一會兒冷一會熱的,連咱家的星星都感冒了。現在誰家不是三四個孩子啊,一個病了,別的孩子也會被傳染上。帶著孩子來醫院看病的家長肯定很多!你們再想一想,有條件帶著孩子來醫院看病的家長,舍不捨得花上一兩分錢,順便給孩子買一份霜糖山楂呢?喂藥方便、哄著打針也方便啊!”

    芃芃和棠棠聽了梔梔的分析,深以為然。

    芃芃打量著桅桅,笑道:“梔梔的主意越來越大了……”

    棠棠則“卟哧”一聲笑了,小小聲說道:“四姐你不知道……其實是因為,從昨天起五姐就唸叨著想吃霜糖山楂了……”

    梔梔啐了妹妹一聲,也笑了。

    當下,姐妹仨就商量了起來。

    ——棠棠留在醫院裡照顧魏奶奶,芃芃和梔梔先去街上淘換白糖,下午趕回魏家村去,上山採摘鮮山楂,連夜做好,明天拿過來賣。

    事不宜遲,芃芃和梔梔拿著棠棠給的三塊錢,走出了醫院。

    按照芃芃的想法,她手裡還有十斤糧票,可以去供銷社門口找人換成白糖票,然後再拿著錢和票去供銷社買白糖。

    梔梔卻讓她彆著急。

    姐妹倆站在供銷社門口,觀察

    著附近的情況。

    ——在這個時代也有黃牛黨,基本就是倒賣各種票券的。他們聚集在供銷社附近,盯著來往的路人察言觀色,一旦知道人想買什麼、或者想賣什麼券……他們立刻就精神了,轟一聲圍上來,壓低了聲音巧舌如簧的各種勸說,最終總能如願勸得人云裡霧裡的。

    黃牛黨們應該是滿意了。

    至於那些在他們勸說下淘換了票據的人們滿不滿意,那就不知道了。

    梔梔姐妹站在一旁盯著那些人看了一會兒……

    突然間,有個十三四歲衣衫襤褸的男孩子跑了來。只見他目標明確的跑去找那幾個黃牛黨,問了一句不知什麼話,結果黃牛黨們發出了鬨堂大笑,其中一人還衝著男孩子揮起了拳頭作勢要揍他,男孩子氣得趕緊跑了。

    男孩子是朝著梔梔姐妹跑過來的。

    於是,梔梔和芃芃就聽到男孩子一邊跑,一邊抹眼淚還一邊說道:“落井下石!嗚嗚……難道綿白糖不比大米貴?我要等價換,有什麼錯嗚嗚……”

    ——綿白糖?

    梔梔和芃芃對視了一眼。

    梔梔叫住了男孩,“弟弟,弟弟請你等一下,我問你個事噢!”

    男孩本來不想理人,可是梔梔生得太美麗,他只掃了她一眼,就愣住,然後自動自覺停下了腳步,抽抽噎噎地問道:“幹什麼?”

    梔梔和氣地說道:“是這樣的,我看到你剛才跟他們說過話了……”說著,她指了指那群黃牛黨,繼續說道,“所以我想問問你,你知不知道……要是想兌綿白糖的話,現在的行情是怎麼樣的?”

    男孩愣了一下,不可思議地問她,“姐姐,你、你要綿白糖嗎?”

    梔梔點頭。

    男孩眼裡一下子就綻出了欣喜的光,說道:“我有白糖票!你要跟我換嗎?”

    “你想怎麼換?”梔梔問道。

    男孩不假思索,“我有二斤綿白糖的票,想換十六斤大米……姐姐,綿白糖八角錢一斤,大米一角錢一斤。二斤綿白糖價值一塊六,正好夠買十六斤大米,這很公平,對不對?”

    梔梔明白了。

    ——男孩堅持等價交換,但黃牛黨們無利不起早,沒有差價、他們怎麼賺錢呢?難怪他們剛才那樣嘲笑男孩。

    “姐姐,你有糧票嗎?”男孩滿懷希冀地看著梔梔。

    梔梔如實說道:“有是有,可我們也只有一張十斤的糧票呀。”

    距離男孩希望的十六斤大米還是有差距在的。

    果然,男孩面上的喜悅之情慢慢淡了下來。

    他輕輕地嘆了口氣,“那應該……不太合適。”然後轉身離開。

    梔梔叫住他,“弟弟,你是不是有什麼難處啊?”

    男孩忍不住又哭了,“我家已經斷糧三天了……我哥還病著嗚嗚……我太沒用了,到現在都找不到吃的。這二斤綿白糖票明明能換十六斤大米,可那些黃牛黨只願意給我十斤糧票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