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茶客 作品

第一百零一章 花開

    看見這位小哥的臉時,姜梨就能斷定,主人的確是姬蘅不錯,否則誰家的門房能有如此姿色,這樣的姿色,放在小倌館裡,也是出類拔萃的一個。

    門房看見姜梨前來,二話不說,直接將大門打開,做出一副迎客的姿態,道了一聲“姜二小姐”,像是早就知道姜梨會來拜訪一般。不必說,這又是姬蘅的交代了。

    姜梨慣來不喜歡玩弄人心的人,如姬蘅這般將所有的事情都掌握在鼓掌之間,能透徹人心的妖孽,她就更不喜歡了。因此非但沒感到被人奉為座上賓的欣喜,反而有些不虞。

    進了門,便又有一位漂亮的婢子來引路,姜梨見這宅院四處之內,並無裝飾,黑磚白石,肅殺至極。很難想象姬蘅那般妖冶豔麗的人會住在這裡,不過轉念一想,卻又好似很相襯。他的容貌顏色,能令肅殺裡開出罌粟。倘若豔上加豔,便如十里紅塵,略顯輕浮。

    待走到院落,遠遠地就見四四方方的大院落裡,竟然搭起了高臺,臺上有人眼波流轉,華衣錦飾,咿咿呀呀的正在唱戲。而臺下卻只有一位觀眾,穿著紅衣的年輕人倚在長椅上,背影落落,正悠然品茶。

    婢子笑道:“大人,姜二小姐來了。”

    姜梨緩步上前。

    姬蘅沒有回頭,彷彿沉迷到戲中去了,一直等到姜梨走到他面前。

    “國公爺聽戲聽到襄陽來了。”姜梨含笑道,話裡不知是不是嘲諷。

    “是他們自己來的。”姬蘅滿不在乎的一笑,姜梨看向戲臺,便見戲臺上的花旦臉上雖是抹了油彩讓人分辨不清相貌,然而窈窕的身段,柔軟的唱腔,一看便知,就是當初金滿堂唱堂會,唱“九兒案”的那位小桃紅。

    金滿堂怎麼會到襄陽來?姜梨看了一眼臺上的小桃紅,她與身邊的小生們唱個不停,眼角的情義卻是對著姬蘅無疑。

    姜梨恍然大悟,姬蘅能讓金滿堂在望仙樓這樣的地方唱堂會,姬蘅也能捧紅金滿堂這個剛在燕京紮根的戲班子。對於金滿堂的人來說,牢牢抱住姬蘅的大腿,比好好唱戲苦心經營來的快得多。至於那小桃紅麼,這樣有權有勢的金主,這樣年輕這樣好看,女孩子總是容易淪陷的。

    不過……姜梨心中微哂,他們在決定靠上姬蘅這樁大樹之前,大概忘了姬蘅是個什麼樣的人。但凡他們有打聽過之前名滿燕京的相思班是怎麼落魄的,就不會做出這麼草率的決定。

    姬蘅可不是什麼善心人,他狠心絕情,詭譎手辣。誰要是抱著算計他的心思,保不準最後被他算計的哭都沒處哭去。

    臺上小桃紅唱的是《劍閣聞鈴》,正唱到:“正是斷腸人聽斷腸聲啊!似這般不作美的鈴聲,不作美的雨呀。怎當我割不斷的相思,割不斷的情。灑窗欞點點敲人心欲碎,搖落木聲聲使我夢難成。噹啷啷驚魂響自簷前起,冰涼涼徹骨寒從被底生……”

    姜梨看向姬蘅,道:“國公爺好似很喜歡聽悲劇。”

    前有《九兒案》,後有《劍閣聞鈴》,都是這麼悽悽慘慘的戲,姬蘅莫不是看不慣旁人好,連戲也不聽好的。

    “我不愛看喜劇。”姬蘅把玩著手裡的摺扇,笑道:“太假。”

    姜梨盯著他,一時竟不知說什麼才好。姬蘅認為喜劇太假,這句話中,也能窺見出一些端倪。

    他是什麼樣的人?

    將腦海中這些胡思亂想拋走,姜梨又道:“我只是沒想到,國公爺會住在葉家附近,”她帶著幾分玩笑道:“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為我而來。”

    “倘若我說,我就是為你而來呢?”姬蘅反問。

    姜梨一事怔住。

    他唇角還掛著輕鬆的笑意,眼眸像是深深淺淺的琥珀,多情又薄情,比金玉珠石還要吸引人的目光,讓人慾罷不能。

    “那我就只能敬而遠之了。”姜梨淡道。

    姬蘅無聲的笑起來,他以扇柄支著下巴,目光有種邪惡的天真,他道:“姜二小姐倒是深知明哲保身的道理。”

    “弱者求生,總是步步驚心。”

    “二小姐不必妄自菲薄,”他眯起眼睛,“弱者不會設下陷阱,引君入甕。”

    每每和姬蘅在一起,總是互相打機鋒,這並不輕鬆,姜梨也很困惑。他明明本來和自己的生活完全無關,卻因為一系列陰差陽錯的事,屢屢被捲到一起。如今便是想避開也不行了——他已經開始懷疑自己。

    總得一步步走下去。

    姜梨笑道:“說了這麼久,國公爺不累嗎?小桃紅的嗓子千金難求,莫要辜負。”

    她轉的話頭非常粗暴而生硬,可她的態度卻自然又溫和,好像自己渾然不覺。姬蘅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這才含笑的轉過頭,道:“說的極是。”

    臺上的小桃紅見姬蘅總算不再和姜梨說話,轉而看向她來,立刻唱的更加起勁。

    姜梨瞧著只覺得好笑,都說最高明的戲子唱出好戲,自己都得入戲方能得情,可小桃紅嘴裡唱著戲,眼睛看的分明是姬蘅。可算是心不在焉,不過這姑娘一片芳心,只怕也要零落成泥了,因她不知道這紅衣美人,慣來只做看戲之人,從來不入戲。

    “可憐你香魂一縷隨風散,卻使我血淚千行似雨傾。慟臨危,直瞪瞪的星眸咯吱吱的皓齒,戰兢兢玉體慘淡淡的花容。”

    小桃紅咿咿呀呀唱個不停,水袖帶起的風也帶著幾分悽慘的意味。姜梨卻聽出了幾分殺意。

    她還以為自己是聽錯了,這可是如假包換的悲劇,悽悽慘慘的唱腔不假,但姜梨大約是自己如今對人細微的情緒尤其能感受,便從這悽悽慘慘裡,感受到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冰冷。

    她抬眼看向小桃紅。

    小桃紅仍舊毫不在意的朝姬蘅送上柔情蜜語的眼神,那眼神盈盈動動,好不可憐,姜梨卻覺得,小桃紅鎖定姬蘅的樣子,像極了野獸。

    她的脊背不由得挺得筆直,手指瞧瞧的蜷縮在袖中,彷彿嗅到了某種陰謀。

    “眼睜睜既不能救你又不能替你,悲慟慟將何以酬卿又何以對卿。最傷心一年一度梨花放,從今後一見梨花一慘情。”

    唱到最後一句“情”的時候,小桃紅的聲音陡然變得尖利,讓人不禁皺眉。姜梨心中一緊,沒等她反應,便見那穿著一身白色戲服的小桃紅,突然從臺上躍起,水袖翻飛,手心一點銀光,直撲姬蘅而來!

    竟是暗殺姬蘅的刺客!

    姜梨來不及驚呼,就見戲臺上方才與小桃紅搭戲的小生老旦,驀然間全都從四面八方出現,皆是凶神惡煞,哪裡還有方才唱戲的傳神模樣。

    這個金滿堂,竟然是一個刺客做的門面,想來身後之人也是足夠了解姬蘅,知道姬蘅看戲聽戲,便搭了這麼一個戲班子,唱的卻是鴻門宴。

    可真是無妄之災!

    四面八方都是撲來的刺客,迎面又是殺氣橫溢的小桃紅,姜梨避無可避,即便她並非對方的目標,姜梨也心知肚明,一旦姬蘅死了,對方也不會饒過她。況且刀箭無眼,便是姬蘅沒死,可是誤殺了她,也是有可能的事。

    她重生一回,步步為營,可不是為了這麼一場荒謬的誤會,死在這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