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盡蘭秋唯斯雨 作品

第五回 懷璧

    柳夢生一直很喜歡盯著師姐的眼眸看,總覺得師姐那一雙眼睛十分好看,明眸凝紫,含光流轉,星光點點,那清麗的紫色好似這湖中青蓮一般,在白皙似雪的膚色襯托下,秀婉出塵,不似凡間應有。

    柳夢生曾經跟琴秋師姐開玩笑地說道:“這世上的青蓮都是從師姐的眼中借了幾分顏色,才能出落得如此美麗。”

    結果自然是被琴秋師姐罰去抄了十幾遍碑文,哦,對了,其實一開始只罰了十遍,後面那幾遍是因為柳夢生聽師姐彈曲聽得出神了才又被加罰的。

    柳夢生一聽師姐以後不再讓他這麼盯著看了,想當然地以為師姐說的是氣話,遂連忙起身鞠躬道歉:“師姐,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這般敷衍的道歉,自然是不被領情的了。柳琴秋見了輕哼一聲,就將頭又轉向了另一側,扮出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樣子。

    柳夢生知道師姐在跟他賭氣,所以也沒指望僅憑一兩句道歉就能讓師姐消氣,於是又趕緊轉到那一邊,端正地施了一禮道:“師姐,師弟知錯了。”

    可柳夢生一抬頭卻見琴秋師姐這次連身子都轉了過去背對著他,好像是用行動來告訴柳夢生現在不想理他一般。

    柳夢生以前自己這麼正經地道歉的時候,雖不能讓師姐完全消氣,但至少能讓師姐開口叫他去抄碑文,而柳夢生只需乖乖領罰就好。像這般裝作視而不見的情況,柳夢生還是頭一次遇見。

    難道師姐沒有看見?柳夢生有點猶疑,遂又轉去故技重施了一番,然而一抬頭卻見師姐又背向了自己。

    既然師姐不想開口,那我主動請罰便是,柳夢生乾脆心裡一橫,轉去用哀求的語氣說道:“師姐,我真的錯了。不要不說話,好不好?只要師姐開口,我就算把那碑文抄上十遍一百遍都行,好不好?師姐?”

    柳琴秋悄悄地瞄了一眼,見他這般好笑,就強忍著笑意,悠悠道:“這可是你說的哦。”

    “當然,認打認罰,絕不還口,”柳夢生一聽師姐開口了,就知道事情有迴旋的餘地,心裡便鬆了一口氣。

    柳琴秋忍俊不禁,但又馬上收了笑容,扮作正色地問道:“那師弟是想抄一百遍碑文,還是兩百遍呀?”

    “啊,抄這麼多呀,”柳夢生將自己腦子裡最先蹦出來的想法脫口而出。

    “哼,就知道你不是真心悔過,”柳琴秋嬌叱道。

    “別別別!師姐,我認真的!兩百遍,就兩百遍,不抄完不吃飯!”柳夢生慌忙說道。

    “不抄完不吃飯,”柳琴秋將信將疑地反問道,“就不怕餓著?”

    “師姐放心,餓個一兩天死不了,”柳夢生自信地拍著胸脯道。

    “一兩天就能抄完兩百遍?”柳琴秋又問。

    “這……”柳夢生沒想到師姐懷疑的是他能不能抄完,而不是自己能不能真的捱上兩天餓,遂施禮求饒道,“要不還是每天吃一頓吧?就吃一頓。”

    “放心,不會餓著師弟的,”柳琴秋不由掩唇笑了出來。

    “就知道師姐最好了,”柳夢生一聽自己不用捱餓了就高興地站直了身子。

    “但是兩百遍,可一遍不許少,”柳琴秋又道。

    “啊,好吧,我抄我抄,”柳夢生聞言立馬垂頭喪氣地坐回到凳子上,早知道剛才就說一百遍了。

    “喏,”柳琴秋將手伸了過來。

    “師姐這是?”剛剛勉強接受自己要抄兩百遍碑文這個現實,柳夢生一時間不知道師姐想要何物。

    “將那小香囊拿給師姐看看吧,”柳琴秋無奈地嘆了口氣道。

    “哦!在這裡,”柳夢生連忙從懷裡掏出一隻紅色的香囊。這香囊上用來系掛的繩結已經被幹淨利落地削斷了,而香囊中放的也非是香料,而是先前曾拍在那姑娘面門上的玉石。

    柳夢生將裝著玉石的香囊連同一段紅綢一併雙手呈給師姐,柳琴秋笑著輕輕拎起香囊,將安放在裡面的玉石拿出,仔細查看起來。

    這塊玉通體鮮紅色,好像是滲入了鮮血一般,在陽光下觀看這玉中還有絲絲深紅色的脈絡,若是觀察時間長了,還會產生這深紅色脈絡像是在流動一樣的錯覺,不過最奇怪的是,一般的玉石都是溫潤清涼的,可是這塊玉卻是溫暖得好像是活物一般。

    說起來柳夢生出去經歷這一路波折也皆是因這血玉而起的,記得那天臨近日落,柳夢生正在亭前日常被罰,對,現在想來,柳夢生之前還欠了十遍碑文沒抄完呢,算起來已經欠了兩百一十遍。

    但那不是重點,那天直到傍晚柳夢生還差了十一遍碑文沒有抄完,而柳琴秋見天色向晚便去準備飯菜了,留下柳夢生一人抄寫碑文。沒了師姐作伴,抄寫這枯燥晦澀的碑文著實讓柳夢生叫苦不迭。要不是師姐說回來檢查進度,不再抄完兩遍就不讓吃飯了,柳夢生絕對是要偷懶的。說是抄寫,這碑文柳夢生實際上已經抄了不下百遍了,雖然是鬼畫符,也早就能默寫了。

    只是柳夢生奮筆疾書剛剛默寫完一遍,月亮都已經出來了。柳夢生心想這日落後光線太暗總得找蠟燭點上吧,到時候師姐來了就說找蠟燭耽擱了,也許就能少寫一遍了。

    於是柳夢生就停下筆來,跑到梅林邊上,心想今夜月色初明,偶有云朵遮住月光,正適合找個樹枝躺上一會兒。可就在柳夢生剛飛身爬上一棵樹的時候,餘光卻掃到有一道人影快速穿出梅林,向著小竹林的方向疾行而去。

    自柳夢生來到這桃花塢,從未見有人從這梅林穿過來,現在這人突然造訪,還是趁著夜色而來,不免讓柳夢生警惕了起來。為了防範此人有所圖謀不軌,尤其是怕此人會對琴秋師姐不利,柳夢生當即隱去自己的氣息悄悄跟了上去。

    一路跟在那人後面,柳夢生卻驚訝地發現此人似乎對桃花塢十分熟悉,隨即腦中浮現了個想法,難道是師父他老人家雲遊回來了?

    見此人步伐輕盈,行處未有停留,應該是有明確的目的地了。正值一片流雲遮住了月光,四周光線暗淡了下去,柳夢生趁這機會催動體內氣息散出來,向那人探了過去,卻居然感覺不到任何氣息回應。柳夢生一驚,居然能把氣息隱去到這種程度,看來是位相當了得的高手了。

    可誰知就是這麼一探,竟然被對方察覺了,那人突然停住了腳步回過身來。柳夢生自詡師姐教他的這種探查氣息的功夫他已經練得爐火純青了,平日裡用起來可是連警覺的小鳥都不會察覺到的。

    不曾料到這次竟然會被對方發現了,柳夢生與那人不足十五步的距離,一時間周圍又沒有可以掩身之處,於是就這樣直愣愣地和那人對望上了。

    礙於流雲遮月,柳夢生不能借月光看清那人相貌,單憑身形看去應該是位女子。平日裡,柳夢生總幻想自己的師父應該是一位白髮蒼蒼的老者,所以就下意識地認定自己面前這位斷然不可能是師父他老人家。

    可為何她能如此熟悉桃花塢?難道師父除了師姐和自己二人以外,門下還有別的弟子?不對,柳夢生根本沒聽過師姐有提到過有其他同門,不會是師父他老人家雲遊的時候臨時收的吧?那也不對啊,看這姑娘如此熟悉此地,應該是來過的。

    柳夢生本能地用左手拇指將腰間的木劍推出劍鞘一分,以便快速出劍,然而這個小動作似乎也被對方發覺了。

    只見那人身子前傾了幾分,還未等柳夢生看清楚她的動作,那人就突然接近到他眼前,與此同時左手一掌直奔柳夢生面門。柳夢生並沒有想到此人身法如此凌厲,竟然能從那麼遠的距離,僅憑一步就能輕易近身。

    柳夢生心中大駭,然而根本來不及出劍,於是牙關緊閉仰身避過這一掌。那女子沒有收住這一掌的力道,直接從柳夢生身上騰空掠過。

    柳夢生眼看這一掌從自己眼前劃過,掌風颳在臉上竟然有絲絲痛感。柳夢生心裡暗自叫苦,若是這一掌真打中了,別說是毀容了,自己小命都得交代在這兒了。

    雖然避過了這一掌,柳夢生卻因為迴避動作過大根本穩不住身法,只得翻手撐地一個側翻,如此動作雖是難看了些,但這樣不僅能重新穩住身形,也能在起身的時候直接面向對手。

    然而等柳夢生回過身來的那一刻,卻發現下一掌早已迎面而來,完了,此命休矣!

    柳夢生自知這一掌已是避不過了,就閉上了眼睛準備接下這致命的一擊。只是閉上眼的那一刻,師姐的音容赫然眼前,柳夢生不由心中一悸,隨即身心都沉浸在一股莫大的遺憾之中,以後再也看不見師姐了。

    而後思緒萬千,雖然自問這個師弟當得不怎麼爭氣,但是自己若真是魂歸故里了,師姐肯定會傷心死的,想來能做琴秋師姐的師弟,還真的是件幸福的事情呀,要是能重來自己一定要好好練功學習,好好待琴秋師姐,不再總是惹師姐生氣了。

    柳夢生如是想著,但他很快就發現事情有些不對。

    哎…等一下…過了這麼久,這一掌怎麼還沒打下來啊?

    柳夢生到現在才發現自己還沒有中掌,不由心中奇怪,於是慢慢地把眼睛眯開了一條小縫。眼前光景漸明,柳夢生卻見這一掌停在自己左眼不到一指處,而出掌的那人正呆呆地看著自己。

    此時薄雲纏玉,月色透紗,柳夢生得以依稀辨清此人面容,一眼看去似乎是位比自己要小得多的姑娘,十六七歲的樣子,一襲紅裳,臉上有點嬰兒肥,顯得稚氣未消,著實可愛。

    未等柳夢生完全睜開眼睛,便聽到一聲劍鳴傳來,隨即眼角瞥見一道寒光掠過,直逼眼前的紅衣姑娘而來。

    紅衣姑娘一驚,立刻向後跳開,凌空轉身避過寒鋒。那柄長劍擦過她的腰間,沒入了一旁的青石中,柳夢生立刻識出了這柄劍便是琴秋師姐的佩劍離釵。

    遠處,柳琴秋劍指一併向著方才出劍的方向,神情肅穆地凝視著那紅衣姑娘。柳夢生見了當即就明白髮生了什麼,估計是師姐見他這般危急,便飛劍攻來,不求能傷到紅衣姑娘,但求能逼退她,護住柳夢生。

    那紅衣姑娘接連退了幾步,驚訝地回頭,正巧與柳琴秋的目光相接,便是怔住了。而柳琴秋也在目光相接的那一刻停住了動作,並沒有驅劍回鋒。

    薄雲慢慢褪去,月光漸漸照亮了柳琴秋,清冷的月華慢慢向那姑娘照來。

    柳夢生茫然地看著定在原地的兩人,心中滿是疑惑。然而還未等他開口詢問,卻見那姑娘身軀一顫,捂著嘴退了兩步,隨即轉身便向梅林的方向飛奔而去了。

    柳夢生呆呆地望著那紅衣姑娘漸漸遠去,卻想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

    月光拂過,柳夢生髮現地上有一物,撿起來是一隻紅色的香囊,想必是師姐方才那一劍從紅衣姑娘腰間削下來的。

    “子林…子林…”柳琴秋催步而來,短短几十步的距離卻已是喘息不已,“子林…你…可有受傷?”

    “師姐,我沒事,”柳夢生清楚方才師姐那一劍是需要催動自身相當的氣息附於劍上,再用餘下的氣息使劍上與自身的氣息產生共鳴,其間需要氣息運轉連貫不能中斷,才能劍如己身,攻守自如。若有中斷,劍上氣息便會自行散去無法收回,而一下子失去這麼多的氣息,自身短時間內不可能回覆,必然致使氣力不足。此招雖然兼具速度與威力,但在對決中若有差池,氣息運轉中斷,就會使自己陷入極度危險的境地。因此此招不僅需要足夠的氣力以及精確把握氣息的能力,更需要修習者擁有波瀾不驚的心境。

    然而琴秋師姐在剛才與紅衣姑娘對望的時候,就已是停止了氣息運轉,顯然心境也是亂了,如今必然會氣力不足。

    “子林…真的…沒有受傷?”柳琴秋眼神慌張,輕喘著拉起柳夢生的胳膊,又伸手在他的胸膛和肩頭上輕輕地拂著,似是在檢查傷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