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盡蘭秋唯斯雨 作品

第十回 欲雨(四)

    眾人將酒帶回祈梅苑,已是費了不少時候,每個人都儘可能地拿了最多的酒,穆青松半路就與大家分別,應是要將兩壇青梅釀送到穆容雪那裡去了。

    再回到祈梅苑時,江曉鶯正無聊地在院子裡踱步,葉衣荷又流著口水趴在石桌上睡著了,身上還蓋著席文清的長袍。席文清則是和柳含煙一同凝望著那株紅梅,無有言語。柳夢生這才發現從師姐那裡凝望梅花的同時,還能望見之前不讓進入的那處院落,現在那裡似有燈火閃爍,柳夢生猜測必是穆容雪正在其中。

    大家紛紛把取來的酒放好,柳夢生特意把從土裡挖出來的那一罈放在了自己腳下。

    “哎,我說,你們不是去取酒的嗎?怎麼整的都跟剛從土裡爬出來似的?”江曉鶯好奇地問柳夢生。

    “一言難盡啊,”柳夢生故意扮出神情複雜地看了江曉鶯一眼,感慨道,結果卻被江曉鶯捶了一拳。

    好在是大家並沒有因為這趟異常艱辛的找酒之行失了興致,用清水簡單梳洗一番後就都紛紛落座相互酌酒了。柳夢生剛要給自己酌滿一杯的,結果卻被穆青竹攔住:“柳兄呀,良宵小聚,哪裡有自斟自酌的道理?雪憐師妹還不快給客人斟酒。”

    “客隨主便,那柳某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柳夢生笑著回道,一手扶住酒杯一手托住杯底向殷雪憐送去。

    殷雪憐接過酒杯將酒斟滿,抬眼淺笑道:“柳公子請。”

    柳夢生笑嘻嘻地將酒杯接了回來,一邊看著殷雪憐一邊淺嘗了一口,卻被杯中之酒分了幾分注意。這青梅釀的酒體並不厚重,入口十分清冽,果香並不張揚,令此酒品起來十分淡雅,宛如甘泉入喉,飲之竟能使身心有一種久旱逢霖之感,不禁令人神清氣爽,隨後而來的是清淺而悠長的青梅香氣,回味悠遠,令人沉浸其中,思緒漸遠。

    正些許分神之際,殷雪憐已是轉身為柳含煙和江曉鶯斟酒去了,柳夢生見了有點遺憾之感,卻又為能品到如此世間珍品而不勝歡欣,於是便想落座繼續品味。可還未完全坐下就被穆青竹一把攬到一邊:“話說,柳兄之前是不是認識我家的雪憐師妹?”

    “青竹兄何出此言?”柳夢生問。

    “我們家的雪憐師妹一向怕生,向來山莊來客人都是不敢接見的。可是今天卻對柳兄格外親近,若不是先前認識,莫非……”穆青竹一臉壞笑道。

    “有嗎?青竹兄是不是看錯了?”柳夢生裝作糊塗,心裡卻是樂開了花。

    “明眼人可都看得出來呢,”穆青竹笑道。

    還未等穆青竹接著往下說,就被安雨初揚聲打斷了:“今夜既然已設小宴,何不例行慣例,填詞作詩一番。”

    例行慣例?柳夢生聽了不由心道,難道你們經常揹著冷美人喝酒?不過,安雨初自己就會釀酒,這樣想來,也不是不可能。

    “還是算了吧,就你們幾個詞不達意、句不成詩的,就別在客人面前丟臉了,”凌酌桂接道。

    “沒關係啦,難得美酒良辰,大家要是有才華就施展唄,”江曉鶯一聽卻來了興致,指著柳夢生道,“而且要是論才氣的話,喏,這人的水平肯定就不高。”

    “你這小鳥,平時伶牙俐齒、嘰嘰喳喳的,想必也是能歌善賦的。待會兒寫不出來,可不許耍賴啊,”柳夢生反擊道,然後就被江曉鶯瞪了一眼。

    “哈哈哈,那就還是老規矩,寫不出來的就自罰三杯,”穆青竹說完就把自己杯中酒一飲而盡,喝完後就去拿酒罈。

    結果卻被凌酌桂一把奪了下來:“我看你就是見這青梅釀不俗,想多喝幾杯吧,不行,這次不能這麼算,得作出詩來才能喝。”

    穆青竹一副養兒不孝,不對,是帶師弟不孝的悲痛狀:“以前不都是這樣,怎麼今天就要換規矩了?”

    “凌師兄說得對,寫出來的人才能喝,寫出一首三杯酒,怎麼樣?”安雨初贊同道。

    “三杯太少了吧,而且你有自信能寫幾首詩呀?”穆青竹質疑道。

    “不然一首五杯何如?”凌酌桂提議。

    “好,就這樣,”安雨初率先同意道,其他人也都表示贊同。

    見無有異議,安雨初接著說道:“那還是選出一人作第一首,第一首寫出來之前其他人就先隨意飲酒,這第一位就要寫出來之後才能換來五杯酒,之後就都要一首五杯了。”

    “那這次怎麼決定第一首由誰來作?”蕭楚目不轉睛地看著安雨初問道。

    “剛才是誰著急喝了一杯來的?”凌酌桂拖著長音道,眾人遂都看向了穆青竹。

    穆青竹本想修理一番凌酌桂,但見所有人都看著自己便只得扶額道:“那就依你們吧。”

    “竹哥,別忘了剛才你可是先喝了一杯,所以第一首隻能換四杯嘍,”凌酌桂道,蕭楚和安雨初,甚至是葉衣荷都瘋狂點點頭表示同意。

    “好好好,服了你們了,”穆青竹無奈道,“早知道剛才那杯就慢點喝了。”

    “那這一次的題目是什麼?”席文清問道。

    “嗯…題目嘛…”凌酌桂思索著目光在祈梅苑中游移,待餘光掃到那株紅梅,遂眼中一亮,“就定詠梅吧。”

    “詠梅,好呀,就定詠梅!”安雨初立馬同意道,蕭楚見了也是瘋狂點頭。

    “詠梅呀,容我想一想,”穆青竹皺著眉頭說道。

    “竹哥慢慢想,我們先喝著,”凌酌桂說著就給自己斟滿一杯酒。

    說罷,眾人便開始一邊品酒一邊欣賞夜景,順便推敲自己的詩作,留下穆青竹一人對著酒杯苦想。雖說是可以隨意飲用,但是大家也都慢慢細品這青梅釀,似乎是都覺得喝快了簡直就是在暴殄天物。

    就在柳夢生正開心地為自己斟滿酒第二杯的時候,就聽到穆青竹突然爽朗道:“好了,聽好了,都別喝了啊!”

    “啊,青竹師兄這次怎麼這麼快啊?”安雨初有點不捨道。

    “都別喝了,別喝了,凌老弟快把酒杯放下,”穆青竹按住凌酌桂端起酒杯的手臂。

    “好好好,我等洗耳恭聽竹哥大作,”凌酌桂無奈地將酒杯放到桌子上。

    “聽好了啊,”穆青竹起身清了清嗓子,遂抑揚頓挫道。

    詩曰:

    先佔清陽道春遲,

    笑殺東君百萬師。

    此花不與群花比,

    俗粉焉能有霜姿。

    “還不錯嘛,”江曉鶯拍手鼓掌道。

    “多謝江姑娘誇獎,”穆青竹一臉輕鬆地說道,隨後還未坐下就馬上給自己倒了一杯青梅釀喝了起來。

    柳夢生細品了一下穆青竹的詩,比起一般詠梅凌雪傲霜之品格,這一首卻是輕狂盡顯,雖然用韻無誤,但還是有很多疏漏的。

    柳夢生不由自主地轉向正在得意洋洋的穆青竹道:“青竹兄這一首押韻倒是押韻了,就是平仄似是有所疏漏。”

    此話一出,桌上幾乎所有人都同時一怔,穆青竹手一抖差點把杯中酒灑了出來,江曉鶯更是瞪大了眼睛一副震驚道:“你居然還懂寫詩!!!你是不是瞎說的啊?”

    “怎麼?不信呀?”柳夢生悠然道,卻是自己也開始有點不大相信了。

    “我又不是很懂寫詩,我怎麼知道?”江曉鶯道。

    “柳公子沒有說錯,青竹師兄的這一首平仄確是有誤,”殷雪憐輕聲道。

    江曉鶯望了望殷雪憐,又看了看柳夢生,感覺想戲謔的方面太多,都不知道要從哪裡開口了。

    “就說別在客人面前丟臉了,不聽呀,顯眼了吧,”凌酌桂一副幸災樂禍的口吻道。

    “見笑了,沒想到柳兄在詩詞方面有如此造詣,”穆青竹語氣裡不由帶了幾分敬意道。

    “慚愧慚愧,在下也只是能夠鑑賞一番,若論寫詩填詞,興許還不及青竹兄功底,”柳夢生表面上故作謙虛,實際上心裡是真虛。方才推敲穆青竹的詩作時,腦海中雖是閃過了無數的格律規範和寫詩技法,甚至還有些靈感。然而柳夢生自己十分確定在桃花塢時沒有學過詩詞,即使有讀過一些詩集,但也是純當消遣的。若論學詩,自有記憶以來他可是連聲律啟蒙都沒有涉及過的,頂多也就是偶爾會聽到師姐哀物,卻也只沉浸其中不作他想。此時卻對詩詞鑑賞如此熟悉,想必是失憶前有所研究,自己先前到底是什麼身份?不僅擅長品鑑酒飲,還對詩詞有些造詣,又不知為何會被懸賞通緝,柳夢生頓時對自己的過往多了幾分好奇,不像剛出桃花塢的時候那般不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