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二章 花

    羅伯特感到鼻頭一酸,低下頭,看到年輕的伊莎貝爾臉上那對彎得像月牙的眼睛。

    “如果我會園藝,不,我要是會魔法就好了!”伊莎貝爾一隻手捏著自己的臉,一隻手把羅伯特的臉扯成各種形狀,小聲地說道,“那個墓園沒有人住才好呢,只有我和你,我會在那裡種滿帚石南,就和當年那場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婚禮一樣……”

    ……

    想到這裡,淚水爬滿了羅伯特逐漸蒼老的臉頰,他感受著淚水苦澀的宛若血液的滋味,只覺得自己的胸口空落落的,彷彿少了一塊,而那一塊缺少的東西卻被眼前因淚水而氤氳的色彩填補起來,就像伊莎貝爾當年穿的那件另類的、紫色的婚紗,它的長紗拖在草地上,邊界隱沒在帚石南的花瓣中,彷彿披上了整個世界一樣。

    對於這對拋下一切的壁人來說,誰又不是誰的世界呢?

    他的眼睛被淚水糊住,看不清前路,只是向著前方走著,而腳下柔軟的觸感卻讓他感到無比地安心,在很多年前,伊莎貝爾就為他準備了這樣美麗的禮物。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他緩緩地來到了麥格的面前,握住了女兒的手,弗利維扛著鐵鍬與稿子邁著小碎步快速離開,把最後的告別留給這對父女。

    在殯葬禮中,羅伯特沒有像規矩要求的那樣唱詩,他深情地呢喃著一段來自家鄉的旋律,歌詞中私奔的一雙愛侶就像是在唱他自己。

    最終,他從麥格的手中接過木匣,撫摸著蓋子上的花朵,小心地將它打開,取出了所有不幸的源頭——一根老舊的魔杖,他腳下一軟,跪在了地上。

    羅伯特·麥格,這個長老教會忠誠的牧師,跪在開滿帚石南的高地上,白色牧師袍的下襬被壓爛的花朵擠出的汁液染成了漸變的紫藍色,他嶙峋佝僂的脊背甚至抵擋不住寒風的呼嘯,身體顫抖著,幾乎要一個趔趄趴在地上,

    他雙手握緊教會配發的曲柄牧杖,將全身的重量壓在這根脆弱的木頭上,鞋底不斷在粗糲的沙石上打滑,一次次地站起,又一次次地跌倒,膝蓋被鋒利的碎石刺破,老邁的暗紅色血液和來自花瓣的染料混雜在一起,一叢嬌豔的花朵在他牧師袍的下襬盛放,和當年他與伊莎貝爾一起見證的花別無二致。

    幾乎所有人都憂心地看著這一幕,沒有人敢上前攙扶這位與他們格格不入的麻瓜,即便是近在身邊的麥格也伸不出那隻攙扶父親的手,那洶湧的悲切宛如潮水或是城牆,將所有人隔絕在外。

    他將伊莎貝爾的魔杖高高舉起,用力地向下揮舞,像一個瘋子一樣揮動著自己的胳膊,對於接下來可能發生的場景,在場的人們半是擔憂半是期待。

    可想象中的場面並沒有發生,任由羅伯特怎麼揮舞魔杖,它都沒有一絲一毫的反應,他咒罵著魔法,咒罵著生活,咒罵著命運,咒罵著世俗,甚至咒罵起了上帝!一聲謙謹的羅伯特並不會罵人,那幾句甚至稱不上髒話的辱罵像車軲轆一樣被倒來倒去,他的罵聲很快從憤怒變得淒厲,最終卻被更加濃重的悲傷遮蓋。

    罵聲戛然而止,羅伯特用頭抵著地面,像一隻躊躇的龜,又像一隻緊張的蝦。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羅伯特依舊一動不動,直到雨停。

    眾人生怕麥格在和母親告別的這天再次失去父親,紛紛像個木樁一樣定在原地,不敢說話也不敢動。

    忽然,納爾遜下意識地往側面一閃,在他的身後,漲紅了臉的大兒子捏緊拳頭向他衝來,可沒想到他彷彿能夠預知未來一般閃躲,踩空臺階,身體失去重心,揮舞著胳膊向前摔去。

    納爾遜伸手一撈,抓住了男孩的領子,把他拎了回去。

    “你母親一定不想看到你這樣。”

    納爾遜扯著他的領子,把他的臉拽到自己的面前,盯著那雙憤怒又空洞的眼睛,一字一頓地柔聲說道,“你知道嗎?她把自己的變成了鬼,都是為了讓你能活成個人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