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兒該 作品

第八十三章 天下風流三個半

    兩人久久無語,官船和海上碩大的豬婆龍王屍體對在一起,載浮載沉。

    一道海浪拍了過來。

    “哼哼,難道你叫朱昌運先去拿人,原來早有此招?”

    薛聲皂又道。

    李閻沒有說話。

    突然,薛聲皂拉住李閻的手臂,低聲道:“陳柯兩家喪心病狂,這些年斑斑罪孽,隨便拿出一件來都足夠抄家滅族,百官無不切齒痛恨,若只是牽扯到陳柯,我可從中斡旋。”

    李閻也壓低聲音:“都監意欲何為?”

    薛聲皂做了個下切的手勢:“一把火燒他一個畏罪自焚,便死無對證!”

    李閻聽罷挺起腰板:“薛都監今日的情義,李某人絕不敢忘。”

    “不必,李鎮撫記得自己剛才的話就好。”

    “自然,自然。”

    濤水滾滾,黃海沿岸近十萬頭豬婆龍,都順水而下,路過江川海河,百姓所見無不歡欣鼓舞,敲鑼,放鞭炮以示慶賀。

    “說書雖屬小技,卻可比匡社稷的事業。我們說的是書,說的是史,說的是天下。察古而鑑今,指往而思來,此其大也;文事武事,雅事俗事,里巷人情,天南海北,無不能形容,無不能評說,山水蟲魚,伯叔姑舅,忽登泰山,忽至繡房,具在其中,如烹小鮮,如治大國。若無儒家的心胸,史家的氣概,詩家的情思,法家的明察,道家的飄逸,佛家的空空,乃至兵家的雄略,縱橫家的智謀,還能來說書嗎?”

    說話這人約莫五十多歲,身長九尺,眉目皆黑,衣帛雖然破舊,但非常整潔。

    曹永昌聽得嘿嘿直笑:“我愛彈詞唱書,因它雖是賤業,卻可流傳千古。世人不愛讀史,卻愛故事。我愛憎哪一個,編排他一番。就是坑殺萬民的屠夫,死後我也叫他有萬人愛,完壁無暇的聖人,也叫他被人戳脊梁骨。這才是彈詞箇中的本領。”

    莫後光聽得大怒:“荒唐!評話之道,豈是搬弄是非的學問?!公道是非自在人心,若真是完璧的聖人,你一個黃口小兒,有什麼能耐顛倒黑白?!”

    曹永昌平時也讀詩書,但道聽途說居多。他靈性足,愛表現,最愛頂嘴。

    能叫他不敢還口的,除了李閻的拳頭,還真是沒有別的,哪怕現在他認了這莫後光做老師,曹永昌也不肯罷休:“評話詞人也是凡夫俗子。黑的來了,他們便給黑的作書;白的來了,他們就給白的寫傳,頭頂上是官是賊,對咱都不重要,寫段子拿人,換兩斤米麵糧油,度日罷了。什麼忠義仁孝?什麼對錯是非?都是紅口白牙人吃屁。天底下還有比我們說書人更能顛倒黑白的麼?”

    頓了頓,他嘿嘿一笑:“自然,編排也是要話術的。以清廉剛正聞名者,自然不可汙他貪汙好色,那是沒人新的,應當編排他迂腐誤事,百無一用。就說世人交口稱讚的海剛峰罷,他不是女兒早夭麼,百年之後誰知道他女兒怎麼死的?我只要編排一個駭人聽聞的故事,說他為邀清名,餓死女兒,那必然千古流傳。這便是道理,這便是真相。”

    莫後光氣得手腳冰涼,他拿起一旁的摺扇,朝曹永昌頭上砸去:“我現在就打死你個小兔崽子,省得百年之後,給我評話一門蒙羞!”

    曹永昌跟李閻練過幾天,眼疾手快,張手便拿住了扇子:“世人愛聽,怎地也怪我麼?,莫師傅你不打世人,怎地打我呢?”

    “世人我打不著,我就打你!”

    一老一少圍著一張桌子折騰了好一會兒,曹永昌見自己師傅真生氣了,賣個破綻叫他拿住手腕,吃了幾記藤鞭,才嘀咕著說:“打也打過,師傅不愛聽,我不說就是了。只是您那一套,也別來忽悠我。”

    莫後光一屁股坐下,重重嘆了口氣,曹永昌有眼力,急忙笑嘻嘻地奉了一杯茶水過來。

    “你這孩子毛病不少,但的確是個人才,世事看得也透,但性子太偏激了!我告訴你,人間正道是滄桑。你說的那些,如同萬世流轉的浮水,傷不著那些大義大勇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