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心有餘悸

    權力是一個好東西, 喜歡它的人特別多,比如李斯、趙高,還有胡亥。

    李斯在得知自己後來被趙高施盡酷刑,被胡亥下令推去法場腰斬處決後, 立刻就在午時大家都吃飯, 不好上門拜訪的時候,去奴隸工作的地方, 找到灰頭土面的趙高, 諷刺了一通, 並且讓人專門“好好照顧”他,順帶去看了一眼胡亥,著重描述了一下他哥扶蘇如今有多受始皇帝看重,春秋筆法只說扶蘇反對分封並且負責神牛,沒說扶蘇都住牛棚裡了,氣得胡亥摔了唯一那個喝水的杯子。

    李斯:美滋滋。

    李廷尉頓感大仇得報,揹著手慢悠悠回家了。

    當然, 他前腳剛做完, 後腳這份情報就被送到了始皇帝案上。陛下掃了一眼, “李斯有分寸,便讓他出口惡氣罷。”不再關注。

    始皇帝拿起另外一份情報, 看著看著就蹙眉,“蕭何生病了?”

    九日前, 他派去的人就到了沛縣,蕭何是沛縣的主吏,很容易就能找到人。蕭何聽說要去咸陽,欣然應允,但是, 似乎是巧合,第二天就感染風寒生了重病。沒辦法,去找人的郎官們只能陪著他等病好,然而,一連五六天了,他的病越來越重,躺在床上起不來,郎官們知道陛下對蕭何的看重,讓人快馬加鞭將情況帶回來彙報,請陛下定奪。

    始皇帝敲了敲案几,“速令夏無且前往沛縣,為蕭何治病。”

    暗影處,有誰壓低了聲音回覆:“唯。”

    沛縣。

    蕭何的病情讓郎官們心煩不已:這事該不會辦砸在他們手上吧?明明之前還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麼突然間就感染風寒了呢?

    一隻手推開了院子的門,郎官們看過去,來者是一冠年男子,穿粗布短褐,兩條小腿上如過往遊俠那般用麻布纏了一圈圈的布條。

    “辛苦諸位守在這兒了!”男子踏著秋月的涼風拂進,手掌反扣在肩上,拖拽著的青皮葫蘆在風中搖搖晃晃,裡面的酒液嘩啦作響。

    “劉季。”郎官們頓時露出笑臉:“你又來探望蕭主吏?”

    這形容浪蕩的男子把葫蘆扔給出聲的郎官,一邊扭著胳膊,一邊嗓音帶笑說:“是啊,蕭主吏以前經常照顧我,他病了,我怎麼能忘恩負義。”

    郎官拔了酒塞子,聞了一下就一臉陶醉,“好酒!”

    劉季:“那我先進去了!”

    郎官擺擺手,“去吧去吧!”自己仰頭才喝了一口酒,立刻又被同僚搶走。

    劉季瞧著他們笑了笑,也不多說什麼,進了房間關上門,又回頭,透過門的縫隙觀察了一下,確定他們在快樂的喝酒,才踢了踢床板,“趕緊的,起來!”

    床上,本來臉色燒紅,閉著雙眼似乎受著極大苦楚的蕭何立刻睜開眼睛,極有精神地坐起來,懷中就被扔進來一個紙包,那劉季說:“還有點熱乎,吃吧。”

    “多謝。”蕭何打開紙包,發現是狗的後腿肉,燉好的肉塊又香又肥,一看就知道是從賣狗肉的樊噲那裡拿來的。

    蕭何假裝風寒,平日裡當著郎官的面也不敢多吃,偶爾咽一些粥水,才喝小半碗就推說胃口不好不想吃。可他一個成年男人只吃那麼點怎麼擋得住,幸好劉季為人義氣,經常偷偷給他帶吃的。

    蕭何從暗格裡拿出一雙箸,低頭,抓緊時間吃肉,劉季站沒站相,懶懶散散倚著床柱子站,手指轉著剛才系紙包的麻繩,“蕭大主吏,你說你在想什麼,那可是始皇帝誒,他請你去咸陽做官,你居然裝病不去?”

    蕭何頓了頓,將口中的狗肉嚥下去,卻沒有說話。

    劉季等了一會兒,沒等到回答,又隨口一問:“我記得之前明明有一位長官賞識你,要提拔你,你還拒絕了——難道你跟他們說的一樣,不慕名利,對政途沒興趣?”劉季猛然蹲下身子,託著下巴凝視蕭何,眼睛一眨不眨,“我們打小一起扔泥巴長大的,我印象裡的蕭何,不是這樣的人啊?”

    “糾正一下。”蕭何溫文爾雅一笑,說話也是慢條斯理的,“是你打小就往我衣服上扔泥巴,還調皮搗蛋,打攪我念書。”

    劉季抓了一塊狗肉扔進嘴裡,笑嘻嘻:“誒呀,這種小事不需要記那麼清楚!”

    蕭何只是默默地離他油乎乎

    的手遠了些。

    直到吃完狗肉,蕭何也沒跟他說自己為什麼裝病。

    劉季瞧著蕭何,嘆了口氣,“你不想說就算了,但是你好好想想,總不能一直裝病下去。”嘴角那一抹油光破壞了嘆息帶來的緊張感,於是男子又飛快地眨了眨黑亮的眼睛,開玩笑:“實在不行,你就先從了始皇帝,出什麼事情給我來個信,我快馬趕過去英雄救美!”

    蕭何被他說得哭笑不得,可心裡那股子沉悶,的確散了不少。

    劉季拿狗肉紙包另一面搓了搓嘴角,才揉了揉塞袖子裡,“我走了,改天再來看你!”

    蕭何看著房門打開又關上,聽到外面,劉季聲音爽朗地和郎官們打招呼,遠去後,那些郎官還在背後誇他懂做人,經常給他們帶酒。

    蕭何躺了回去,閉眼繼續裝病,心中思緒繁多。

    以秦如今的缺陷,恐怕始皇帝死亡後,天下就要大亂了,而始皇帝今年已四十,又痴迷丹藥,只怕十幾年內,亂世將至,他真的要這時候上秦這艘破船嗎?

    先拖上一拖,讓他好好想想吧。

    *

    淮陰縣,韓信只是沒有什麼名聲的黔首,淮陰如此大,這一路的郎官們翻了足足三天戶籍,才找到韓信家中。

    這家裡的成年男人已經死了,只有一位婦人在家中做女紅,得知是來找韓信時,她臉色有剎那古怪,“你們……找我兒子去做官?”

    郎官拿出官印證實自己的身份,“不錯,韓信是陛下親口任命的官員。不知令郎在何處?”

    婦人神情複雜:“他在外面玩耍,快回來了。”

    外面,一串明顯很愉悅的腳步聲響起,“阿母!信回來了!”隨著男娃娃帶有鼻音的嗓音響起,郎官們呆滯看著一個才十歲的小男孩從門外跑進來,仗著身體年輕,穿了一身輕薄的衣衫在九月深秋裡奔跑,不知道去哪兒玩了,衣襬靴子上覆蓋了些許灰塵。

    完全就一個調皮的小孩子,不是什麼披著小孩皮的成熟心智。

    婦人面容尷尬,“這就是我兒,韓信,今歲十。”

    郎官們:“……”這,真的是這人嗎?

    *

    蕭何那邊出了問題,韓信那邊出了問題,

    就連胡亥那邊,也出問題了。

    始皇帝從暗衛那裡聽說,胡亥一哭二鬧三上吊,說是有和民生、神牛以及更好運用神女賜福的法子想呈給他。

    “沒有趙高在身邊,他能想出什麼好法子?”始皇帝不信,但考慮到萬一就讓他靈光一現了呢,便讓暗衛將筆墨和竹簡送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