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與燈 作品

仰見春臺(一)

    “銀兒不敢這樣想。”

    楊婉指了指自己的膝蓋,“可以讓我起來坐會兒嗎?”

    “不成,小姐您還是跪著吧,夫人說了,今天我們大人從部裡回來就要問您呢,您得好好想想您的錯處,不然大人若真動起家法來,夫人也攔不住啊。”

    楊婉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那你能跟老夫人說一聲嗎。”

    “老夫人今兒喝了藥,已經歇下了,小姐,算銀兒求求您,您安分一點吧,這一回……哎,真是很難邁的關。”

    楊婉看著銀兒那少年老成的模樣,脫口道:“你才多大年紀啊,就說這樣的話。”

    銀兒急道:“這與年紀有什麼關係。小姐,您回來就跟變了一個人一樣,您以前特別體貼夫人和老夫人,家裡的姊妹有了病痛,小姐您也心疼得不行,照顧周到,我們私底下都說,在府裡,無論做什麼事,小姐都是最為人著想的那一個,可是這次回來,銀兒也覺得不大認識您了。”

    “我……”

    楊婉沒想到自己在現代被人天天數落,到了幾百年前的大明朝,居然還是被數落。有些諷刺,但又頗有機鋒。想著不自覺地點頭,認命地跪坐下來。

    銀兒的話還沒說完,見她不吭聲,聲音還更大了些。

    “您知不知道,若是張家老夫人,過不了這一劫,我們家裡的大人要在外頭遭多大的風,再有,您就算不替家裡大人想,您也要替您自己想啊,您是打小就許了張家的,若這一回張家真的退了您這門親事,您以後要怎麼辦呢。”

    “就不能一個人過嗎?”

    楊婉只是在口中囫圇地轉了這麼一句,誰知銀兒竟聽清楚了,一下子急了。

    “您說什麼呢!這話要老夫人聽著,不得又為小姐哭嗎?”

    楊婉哭笑不得地衝她擺手認慫。

    自己卻忽然有些恍惚,這些話雖然出自貞寧十二年一個黃毛丫頭的嘴,妥妥地封建思想,但細細一想,除了用詞有些古趣,和她現代朋友們懟她的那些話,竟沒什麼本質上的區別。明亡清繼幾百年,既而大清也沒了,春秋代序,“文化”傳承,女人們至今仍然有對世道恐懼的枷鎖。

    即便如此,這個丫頭前面的話還是有道理的。

    陳氏把她當成了自己的女兒,維護她的那顆心是真的,楊倫雖然強硬固執,但也是個護短的人,就連楊倫的妻子蕭雯也一樣,她站在楊家的立場上,對自己說的話,做的事也都是真心的。楊婉覺得自己也確實不應該,因為這個烏龍,把這楊家一府的人都坑了。

    她想著低頭揉了揉膝蓋,索性鬆開腿,盤腿在坐下來。

    “小姐,您這……”

    “找點吃的來我吃吧。”

    “您還敢吃東西。”

    楊婉抬起頭,“不吃東西我怎麼想辦法。”

    銀兒蹲下身,“都這樣了,夫人他們都想不出法子,您能想得出什麼法子啊”

    楊婉不再說話,一下一下地捏著自己的手腕,靜下心來試著梳理自己的處境。

    張洛掌管錦衣衛的刑獄,這個人在歷史上的風評是兩個極端,有一部分研究他的學者認為,他是一個剛正不阿的直臣,有效地遏制了後來靖和年間東廠的宦禍,說白了也就是鄧瑛的死對頭。還一部人則認為,他為人過於陰狠,導致靖和年間刑獄氾濫。楊婉在研究鄧瑛的時候,也翻過不少張洛的史料,她的想法更偏向後者。

    所以銀兒的說法沒錯,如果這一次楊家沒有處置好,楊倫那個改革派,之後在官場要面臨阻力絕對不止是那些循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