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與燈 作品

仰見春臺(六)

    楊婉前輩子從來都沒想過,自己會在600多年以前的紫禁城裡,教這座皇城的建造者吃東西。而且他真的照楊婉說的,認真地用手託著她捧給他的堅果子,一口氣塞進了口中,低著頭慢慢地咀嚼,堅果很脆,在他牙齒間噼啪噼啪地響,像過年的時候沒炸開的小啞炮。

    楊婉託著下巴,對自己腦子裡突然冒出的這個比喻感到很滿意。

    她坐直身,看著鄧瑛在燈下的輪廓。

    貞寧十二年這個雨水綿綿的夜晚忽然變得很有現實的氛圍,就像她在圖書館熬大夜的時候,保溫杯裡裝著檸檬枸杞茶,暖手寶邊放著堅果包,眼前這個叫鄧瑛的人,化身大片大片鋒利的文字,陪她度過了好幾個完整的冬天。

    “欸。”

    她忍不住喚了他一聲。

    鄧瑛聽見楊婉的聲音,想開口應她,沒想竟嗆住了,楊婉忙倒了一杯水給遞到他手上,“喝口水緩緩。”

    鄧瑛忍著咳意嚥下一口水,過後自己也笑,“對不起,以前也不會這樣。”

    “沒事,你吃,我不出聲了,你吃東西的時候,還挺不像你的。”

    “那……像什麼。”

    “像我以前養的倉鼠。”

    “倉鼠?”

    “就是和耗子很像。”

    “啊?”

    他聽完這個比喻,不禁笑著搖頭,掩住口鼻把口中剩下的堅果吞了下去。

    楊婉託著下巴問他,“你對別人也這樣嗎?”

    “你指什麼。”

    “好性情,別人怎麼樣說都不生氣。”

    “嗯……”

    鄧瑛握著茶杯稍稍停頓了一會兒,“我交往的人不多。”

    “那我哥哥呢。”

    鄧瑛聽她這樣問,似乎有些猶豫。

    “你哥哥……是我為數不多的朋友。不過現在我也不能和他交遊了。”

    楊婉看著他手背上的傷疤,忽然說道:“他現在這樣對你,你不覺得他很不要臉嗎?”

    不要臉?

    鄧瑛起先並沒有什麼表情,把這三個字在心裡重複了一遍之後竟然笑了一聲,他抬起頭看向楊婉,“你說話總是讓我想笑。”

    “那是因為我愛說實話。”

    楊婉說著差點沒把二郎腿翹起來,“說真的,我以前以為楊倫挺厲害的,不過現在看來,他在貞寧年間也就那樣。”

    她說著撇了撇嘴,“對妹妹呢,好是好,就是方法太笨,也不知道怎麼做才是最好的,一味只知道護短。講學呢……還湊合吧,一本正經的照著書念,果然是白閣老教出來的。欸,鄧瑛。”

    她說到有興致的地方,不禁扒拉住了鄧瑛身下的褥子。

    “你什麼時候去內學堂講學啊。”

    鄧瑛看著楊婉的手,離他的腿不過三寸,他剛想往裡面撤,她卻適時地收了回去。

    “你一定比楊倫講得好。”

    不論說什麼話,楊婉的立場都是站在鄧瑛這一邊。

    鄧瑛到現在為止仍然不明白,為什麼這個之前從未謀面的女子為什麼願意和他站在一起。

    在南海子裡,他以為那是一種錯誤的愛意,但此時他又不是那麼確定了。

    不過他也不想問。

    “姑娘是想聽鄧瑛講學嗎?”

    “嗯。”

    楊婉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個線封的小冊子。

    “你看,聽課筆記本我都準備好了。還有,你以後不要叫我姑娘,我有名字,跟你了說的,我叫楊婉,我還有一個小名,叫婉婉,雖然他們都說後來我性格跑偏了,這個小名不太適合我,不過如果你想叫的話,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