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與燈 作品

月伏杏陣(二)

    翻過驚蟄,針工局和巾帽局便開始為內廷裁剪夏衣,各處的事務一下子變得繁忙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皇帝身邊的一個宮人蔣氏有了孕,擬冊婕妤。

    雖然姜尚儀和梁尚宮二人,對這個未經民間甄選的嬪妃的態度都很平淡。但因為皇帝的子嗣如今有韓王朱易琅一個,母憑子貴,司禮監的人都敷上延禧宮的水去了,六局也不能怠慢,冊令一出來,整個尚儀局被這個措手不及的冊禮打得人仰馬翻,楊婉在尚儀局裡雖只是文書往來上的筆吏,也被會極門上古今通集庫(1)的人,纏得一連幾日都抽不開身。

    加上承乾宮這邊,寧妃感了風寒,拖了些時日竟正經地厲害起來。

    楊婉每日疲於往來承乾宮和尚儀局兩地,偶爾擠出去時間去尋鄧瑛,卻總是遇不見他。

    從貞寧十二年的四月起,一直到十二年的秋天的桐嘉慘案前,關於鄧瑛的史料幾乎是空白的。

    對於史學研究而言,沒有記載要麼代表歲月靜好,要麼代表諱莫如深。

    楊婉不太確定鄧瑛屬於前者還是後者,因此心裡總有些不安。

    只是寧妃病得實在厲害,易琅惶恐,夜裡總要找楊婉,於情於理,楊婉都覺得自己不好在這個時候丟下他們。

    這日晚間,寧妃又咳得很厲害,喝完合玉服侍的湯藥,在榻上折騰了好一會兒,好不容易才睡下。

    楊婉哄睡了易琅,站在錦屏前等合玉,見她走出來便朝她使了個眼色。

    合玉會意,湊到楊婉耳邊輕聲說道:“我看這症候像是被蔣婕妤的事鬧的。”

    楊婉輕聲問道:“娘娘在意這些嗎?”

    合玉搖了搖頭,“娘娘到不大在意這些,但她一貫是個要體面和尊重的人,前些日侍寢……”

    她說著又朝次間看了一眼,“您是娘娘的妹妹奴婢才說的,您聽了就是,可別多問啊。”

    楊婉點頭。

    “嗯,我懂。”

    合玉把楊婉往明間裡帶了幾步,壓低聲音說道:“前些日娘娘侍寢回來,奴婢就覺得娘娘心裡很有些不痛快,但這些事是內私,奴婢不能問只能猜,奴婢想……娘娘怕是受了陛下什麼話。”

    能是些什麼話,自然是床上得瑟過頭的話。

    楊婉一點都不想知道。

    她在尚儀局早就聽宋輕雲等女使私底下說了好些蔣氏素日的做派,楊姁定是不願意被拿來和她作比的。

    “女使。”

    “嗯?”

    “今兒晚上您還回五所嗎?”

    楊婉挽下手臂上的袖子,應道:“我就不回了,今兒我給娘娘守夜,你們連著幾個晚上沒歇好了,趁著我在早些去睡吧。”

    “哎。”

    合玉嘆了一聲,“您都沒說累,我們哪裡敢叫累,不過,您守著娘娘倒是能寬慰她幾句,比奴婢這些有嘴沒舌的好太多了,奴婢去給您拿條毯子來,這夜裡還是冷的。”

    “好。”

    楊婉說完,繞過錦屏走進次間。

    鎏金獸首香爐裡,暖煙流淌。

    面前床帳懸遮。床榻對面安置著一張紫檀木香機,機上寡擺了一隻白瓷瓶,瓶中清供松枝,雖然都是清寒之物,但看著到並不讓人覺得冰冷。

    寧妃好像是睡熟了,只偶爾咳一兩聲。

    楊婉坐在香案旁的圈椅上,移來燈火照膝,翻開自己的筆記。

    她的筆記停滯在內書房與鄧瑛分別的那一日。

    琉璃廠案還沒有後續。

    楊婉在司禮監和內閣這個兩個名詞之間,畫了一個鄧瑛的小人像,畫完又覺得自己畫得很醜,正想蘸墨塗了,卻聽到寧妃忽然咳得厲害起來。

    她忙放下手裡的東西,起身走到榻前,抬手懸起床帳,彎腰問她:“娘娘要茶麼。”

    寧妃坐起身來擺了擺手。

    “看你坐燈底下想事兒,想叫你披件衣裳來著。”

    楊婉隨手抓過掛在木施上的褙子披上,把燈攏過來,側坐在榻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