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與燈 作品

第26章 陽春一面(四)

    “行,碗留著我給你洗了。”

    楊婉笑了一聲,“怎麼敢使喚你。”

    宋輕雲道“行了趕緊去,都知道鄧少監不在,你心裡亂,你不糟蹋廚房就行了。”

    楊婉明白她是好意,也不推辭。

    兩三下吞了剩下的面,換了身宮服往會極門上去。

    會極門是內閣的那些大臣出宮的必經之門,但宮中女官不得與外官私授,所以,即便楊婉和楊倫有時會在門上遇見,也不敢公然私談,可是,身在內廷,要想知道鄧瑛的情形,她只能問楊倫,於是今日,楊婉想犯這個禁。

    不像上一回有易琅在,她這時只能縮在會極門後等。

    內閣今日似乎有事,楊婉時不時地朝內閣直房看,卻一直不見門開。

    門內外清風貫行,吹起她將將換薄的宮服,有些冷,她吸了吸鼻子,抱著膝蓋靠宮牆蹲下來,正想歇一會兒。

    忽然,眼前落下一個人影。

    楊婉抬起頭,面前的人身穿玄色素袍,腰結喪絛。手握繡春刀,正低頭看著她。

    “宮中女官與外臣私授會如何?”

    他聲音極冷。

    楊婉站起身,“杖二十,城道提鈴。”

    “看來你知道。”

    “大人不也是外臣嗎?”

    張洛冷笑一聲“你一直不知道該如何跟我說話。”

    楊婉行了個禮,“楊婉知錯。”

    張洛看著她矮身後站直,忽然開口“你即便從楊倫那裡知道了那個奴婢的處境,你救得了他嗎?”

    楊婉抿了抿唇,“他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讓任何人救他。”

    張洛聽完這句話,邁腿朝楊婉走近幾步,離得近時,楊婉幾乎能嗅得到他身上的檀香氣。

    “你是一個比楊倫要聰明的女人。”

    楊婉用手撐著牆壁,“大人想跟我說什麼。”

    “我想問你,為什麼要棄我,而去跟著那個連男人都不算的人。”

    “大人很在意這件事嗎?”

    “對。”

    張洛揚聲,“我在意。我前幾日在刑部聽審見過他,他跪在地上任由衙役擺佈,《大明律》對罪奴無情,刑訊時剝衣去褲,豬狗不如,顏面全無,這樣的身子,你還會想看嗎?”

    楊婉腦中“嗡”地響了一聲,“你們為什麼要侮辱他?”

    “呵。”

    這聲冷笑是刺心。

    “楊婉,你這話不對,不是我要羞辱他,是明律要管束他。”

    楊婉聽完這句話,忽然有些明白,這個人身上的壓迫感,並不完全來自於他的陰狠,而是來自於,他對這個封建時代秩序的執念。他並沒有在鄧瑛身上發洩他的私恨,他只是對閹人沒有悲憫,從而把士大夫階級對宦官的厭惡演繹到了極致而已。

    楊婉聯想起了師姐寫下的那一段話——或許沒有一個人想得起,這個慘死的閹人,曾是這座皇城的建造者。

    心頭忽然湧起一陣難以自抑的悲意,不防眼淚奪眶而出。

    她忙仰起頭。

    張洛看著他,“你竟然會為他哭?什麼時候開始的?”

    他說著抬起手。

    楊婉往邊上一避。

    “不要碰我。”

    “哼。”

    張洛哼笑了一聲,“楊婉,我這幾年一直在東奔西走,沒有過問過你的事,前幾日父親問及你,我也在想,如果我早幾年娶了你,讓你呆在我身邊,好好地管束你,你是不是不像現在這個樣子。”

    “管束?女人在你眼裡是什麼?”

    這句話楊婉幾乎脫口而出,說完之後腦中卻騰起一陣蒼白的無力感。

    在六百年前對張洛說出這句話,根本毫無意義。

    她正想再開口,身後忽然傳來楊倫的喝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