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與燈 作品

第49章 冬聆桑聲(二)

    “沒忘。”

    楊倫一拳砸在木案上,案上的文書騰起一層細灰,他轉身一把拽起鄧瑛。

    “誰他媽讓你發……”

    他迸了粗口,情緒到位,想說的話還是說不出來,聲一收,再開口氣焰也弱了,“誰他媽讓你叫我的字。”

    說完,將黃然的奏本揣入懷中,頭也不回地出了內閣值房。

    光下的塵埃如金屑。

    無人的內閣值房,承載著天下讀書人最大的人生抱負和家國情懷,對鄧瑛的確有一份震懾,他站在空蕩蕩的窗光下,背脊生寒,倒也不敢久留。

    他低頭整好被他扯亂的衣襟,走出東華門,沿著光祿寺衙門朝內東廠,半道上遇見東廠廠衛覃聞意。

    “督主。”

    覃聞意抱拳行禮。

    鄧瑛看了一眼天時,“剛剛回來?”

    覃聞意拱手道:“是,黃然今日要入宮領宴,北鎮撫司的校尉也不敢攔著,屬下留了兩個人在外宅查看,自己先回來稟告督主。”

    鄧瑛道:“你們查了那幾句醉言嗎?”

    “查過了,確有此事。其餘的話都不要緊,最要緊的是那一首醉詩,是黃然親筆所寫,其中有一句‘我求明春今日降,早化人間三尺冰。’現在握在北鎮撫司手裡。看北鎮撫司怎麼解,解得不好就是反詩。”

    鄧瑛點了點頭,“你們的錢拿到了?”

    覃聞意笑道:“嗨,我們那都是虛名頭,嚇不到他,也就他那幾房的妾室,嚇破了膽子,丟了些頭面兒給我們,其餘多的在他正房夫人那兒,估計,已經快被鎮撫司的人搶得差不多了。”

    “你們沒有傷人吧。”

    “不敢不敢。”

    覃聞意連聲道:“督主你教我們要悶聲發小財,有了禍事讓鎮撫司頂著。我們都覺得,錢雖然不多,但這比殺人勾當,積陰德多了,怎麼會造次,日後定跟著督主,好好地做事。

    “好。”

    鄧瑛笑著點了點頭,“今兒除夕,早些回去。”

    覃聞意行禮辭去。

    鄧瑛抬頭看向即近正午的日頭。

    天上無雲,日光直下,落在他的皮膚上,卻一絲溫暖都沒有。

    節制東廠和統轄營建皇城的工匠並不一樣,雖然他的心並沒有什麼變化,可是,做出來的事,落在世人眼中卻是兩個極端。

    鄧瑛攏了攏身上的斗篷,低頭朝內東廠衙門走,一路上都在默誦黃然的那一句詩。

    “我求明春今日降,早化人間三尺冰。”

    咋一看,並沒有什麼問題,但關聯上黃然的身份,以及近來朝廷關於立儲的論辯,這句詩就有了殺皇帝而立新帝的恐怖含義。

    鄧瑛摁了摁自己的虎口,回身朝東華門的方向看了一眼。

    今日皇城大開三門,入宮領宴的京官已經陸續聚往太和殿,洞開的門戶像是三張無望的巨口,鄧瑛在設計修建它們的時候,對每一塊磚石都瞭如指掌,但一旦被交付出去,它就和當今皇帝的呼吸吐納關聯在了一起,失去了磚石質樸的本心。

    鄧瑛回過頭繼續朝前走,由衷地想讚一聲黃然。

    “我求明春今日降,早化人間三尺冰。”

    這一句,他寫得如刀剜瘡,真好。

    中和殿群臣正在候大宴,乾清宮這邊,皇后太后以及眾嬪妃,也在尚儀局司賓以及掌賓的導引下,接受外命婦的禮拜。這一年年末,平王的老王妃回京來探太后疾,她是太后母家的姊妹,自從跟著平王去了北方封地以後就一直沒回過京城,時隔多年再見到自己的姐姐,說起家長裡短,後來又談到了北方邊境的事,瓦剌連年滋擾,百姓苦不堪言,一時話就多了。

    其餘的嬪妃和命婦,對這些邊境上的事都不大感興趣,只有寧妃侍坐在太后與老王妃身邊,認真地聽著,偶爾應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