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與燈 作品

第112章 杏影席地(九)

    防盜比率百分之八十。給條活路吧。  楊婉看著他在另外一張紙復畫自己的圖紙,  竟然有些不想進行這個話題。

    詳細的生活細節,本身就可以殺掉人身上很多執念。

    他吃堅果的模樣,他握筆的姿勢,  他准許進入的起居空間,他貼身的衣服,  閒時穿的鞋襪,百忙之中抽出空閒畫的小物件,都讓他與楊婉在時間上的邊界越發模糊。

    “不扛你能怎麼樣,  刑部好不容易順著琉璃廠抓住了山東這條線,  就算楊倫想幫你,他也不敢做得太明顯。”

    鄧瑛在紙上描勒框架,偶爾轉頭參照楊婉的圖紙,  聲音不大,  也很平靜:  “其實,  雖然你將才那樣說,我願意聽。但事實上,  我不希望楊大人幫我。這個時候,  他最好的是和白尚書這些人一起面對我。對他來講哪怕迴避我,在內閣眼中都是不對的。”

    楊婉看著他不過半刻就模出了她畫得亂七八糟的圖樣,  “你這樣說……到底是在為誰著想。”

    這個問題好像過於具體了,並不適合在研究裡進行設問。

    畢竟人是一個歷史性的個體,大部分的決斷都和他自身的身份立場,  社會關係相關。

    楊婉並不希望他認真地回答。

    但鄧瑛卻停下了筆,望著筆下圖紙認真想了一陣。

    “我的朋友不多,  認可的人也不多。不說是刻意為了他們,是到現在,我本身……”

    他說著頓了頓。

    墨汁已經漸漸在筆尖凝滯,  他低頭將袖子又往上挽了一折,探筆刮墨,“我本身已經無所謂了,所以我想做一些我自己還能做到的事情。我如今擔心的是三大殿的工程浩大,涉及賬目眾多,老師已經歸鄉,我不知道,這麼多年裡,我和老師有沒有遺漏之處。”

    “如果有呢。”

    楊婉追問。

    鄧瑛笑笑,彎腰落筆繼續勾畫,“那就像你說的,抗著。”

    說完,忽覺腳腕上的傷傳來一陣冷痛,他不得不閉眼忍了一會兒,有些自嘲地笑著自問:“不知道抗不抗得過去。”

    “能的。”

    鄧瑛側身繞過楊婉的背,去拿她手邊的鎮紙,接著問她:“你怎麼知道。”

    怎麼告訴鄧瑛呢?

    因為貞寧十二年的春天在歷史上風平浪靜,一片空白。

    司禮監仍然如日中天,內閣無波瀾,楊倫,白煥,白玉陽這些人也沒有經歷任何的官場沉浮,所以,根據現有的情勢,在這一段空白背後,鄧瑛做了什麼選擇其實並不難推測。

    楊婉事後在記這一段筆記的時候,總覺得有一點不忍下筆。

    她可以記得比較簡單。

    比如:貞寧十二年春,鄧瑛受審刑部,掩蓋琉璃廠案。

    這樣就夠了。

    歷史研究首先需要的是史實,其次才是人性。

    但她在紙上寫完這一段話後,卻覺得它的內涵遠不夠完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