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與燈 作品

第120章 月泉星河(八)

    “不是訊問。”

    張洛抬起頭,“是我一人私問,前一次議立儲,陛下處死了黃然,囚禁了皇長子,這一回議立儲君,雖是情勢必然,但內閣還沒有交章,司禮監就已經奏請陛下,著我鎮撫司搜拿京中私議立儲的官員,刑部在這個時候,緝查青天觀的曹真人,身為北鎮撫司指揮使,我有責暗查,刑部此舉有沒有脅迫君父之意。”

    楊倫轉身走下階,“你按律裁刑,當無疑慮,何必私問於我?”

    張洛看著楊倫的眼睛,沉聲道:“恐有誤傷,我夙夜不眠。”

    楊倫一怔,隨即拱手道:

    “得張副使此話,我心定何止萬分,我楊倫以家族運勢為誓,內閣此舉絕無脅迫君父之意,張副使大可暗查,如實回奏即可。”

    張洛道:“既如此,我即令鎮撫司下查。”

    說完縱身躍上馬背,抑住馬蹄對楊倫道:“楊侍郎,仕途至此你有沒有疑過。”

    楊倫抬頭道:“有,但至今尚不思身退。”

    “為何。”

    “因為不想輸於同窗。”

    張洛垂下頭,“你當鄧瑛是仕途中人?”

    楊倫沉默了一陣,反問道:“張副使,你因何而疑。”

    張洛喉結一動,直聲應楊倫道:“因楊鄧二人。”

    他說完這五個字,即於馬上拱手,“告辭。”

    說罷揚鞭打馬,絕塵而去。

    戶部衙前草木青黃,石階從溼滑。

    楊倫撩袍朝門內走,思及“楊鄧二人”,又看了一眼蕭雯送來的衣物,覺得頗有些意味。

    無論朝局多複雜,衣服總要換,飯總要吃。

    楊婉大多時候都像蕭雯一樣,盯著鄧瑛那方陋室裡的吃喝,關注他貼

    身的衣物和鞋襪,但她行為背後的意義,又與蕭雯不一樣,她並不是沉溺於日常的生活細節,她在飲食起居在之中滲透著鄧瑛與楊倫都無法說明白,卻可以自然感知到的人文性。

    她告訴鄧瑛,她看書做事的時候,要泡一杯有味道的水,要吃“每日堅果”,她睡覺前一定要用熱水好好泡腳。

    正如她所說的那樣,她像已經活過頭的人,轉身向活得不那麼開心的人說,“你看,我們是這樣生活的,你要不要也試試。”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並不自認優越。

    相反,她將現代的各種觀念和主義,以及她自己的身體,通通沉放於鄧瑛微賤的命運之中,於內護著他的心,於外護著他的皮,和他一起掙扎,即便遍體鱗傷,也能在他的病床前,衝著他說,“鄧小瑛你儘管作死,有我呢。”

    “楊鄧二人”,放在歷史文本研究當中來說,本就是一個不能拆開的詞。

    可惜張洛只說了這一遍,並沒有將它落到紙上。

    如若楊婉能在六百年後的文獻裡讀到“楊鄧二人”這一組詞,定會錯愕踟躕。

    不過,到也無需為此可惜。

    雖然楊婉尚不自知,她回六百年後看鄧瑛的這件事情,給這段殘忍血腥的歷史,帶來了多少改變,但她逐漸在貞寧年間活出了一個現代人的人生勇氣和生活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