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鯨南去 作品

第164章 系統VS系統(十四)

    “可你答應過我不再抓的,是不是?”

    坑裡諸人正細聽著外面宛如小學女生的課間對話,試圖收集更多信息時,突然集體眼前一黑。

    等再睜開眼時,他們被移入了另一個坑。

    說話聲遠了點,但依然能聽個大概。

    弱弱的女聲聽起來輕鬆了不少:“我沒有藏人。不信你再看。”

    倒茶女嘆一口氣:“……你又把人換地方了?”

    對方乾脆耍賴了:“沒有。”

    倒茶女道:“那答應我,今天不抓人了?”

    對方是打定主意耍賴到底了:“沒有就是沒有。走了,我要吃飯,昨天說好要吃豆角的,你備下了嗎?”

    二人走遠了,留下被扔在坑裡的人面面相覷。

    宴金華率先回過神來:“她們走了,我們快些殺出去。”

    文玉京卻道:“悄悄救了就是,大張旗鼓,你生怕引不來山鬼?山中諸陣皆為她所設,她要是被打得急了,催動術法,我們打草驚蛇、空手而歸倒是小事,萬一傷了那些被囚的道友,又該如何?”

    ……宴金華怕的就是打不起來。

    如果不打起來,他怎樣漁翁得利?

    他故意挑動:“我們有這麼多人,難不成怕她一個小小山鬼不成?”

    文玉京微微眯眼,素來平和的神情微妙地有了些貓的倨傲之氣:“哦?不如請你去攻打山鬼,我與書絕前去救人,如何?”

    如果說這裡誰能毫無顧忌地在身份、地位壓上他宴金華一頭,那非文玉京莫屬了。

    宴金華登時啞火,心不甘情不願地一拱手:“小師叔,弟子一時意氣用事,思慮不周,請小師叔莫要怪責。”

    文玉京收回視線:“知錯就好。”

    宴金華口上認錯,心裡仍是不服:“可我們就白白縱了這山鬼逃走?她抓人來,無非是圖謀奪眼,或是吸取精氣,此等惡物,我們放了她,就是貽害無窮!”

    池小池說:“設陣的不是山鬼。”

    宴金華差點被口水嗆到:“……啊?”

    葉既明贊同地望了池小池一眼。

    文玉京淡淡瞄了宴金華一眼:“你看不出來,此地埋設的八卦陣裡沒有鬼氣?”

    經此提醒,急吼吼要殺出去求個痛快的宴金華方才意識到,八卦陣裡沒有令人厭惡的氣息,反倒是最純粹不過的道門力量。

    這下,連他都不知道這脫韁的情節該如何發展下去了:“……怎會?”

    山鬼難道不是鬼?

    傳說有什麼錯謬?

    還是……

    在宴金華頭腦風暴時,文玉京已將方程解出了個初步的答案,動用靈力,細細調整無數逆衝倒行的靈力波流的運行軌跡,試圖通過修改整個函數圖的運行軌跡,開闢出一個能供一人通過的通道。

    池小池與葉既明並肩而坐。

    葉既明傳音入秘,笑道:“姓池的,行啊你。沒給我家小魚丟人。”

    池小池聳聳肩,他並不把此次出行當做什麼了不得的經歷:“帶他出來見個世面而已。”

    真正的鮫人仙君,因為目睹世情百態,反倒更懷慈悲之心,見得多了,眼界開闊,被傷的心能好得更快些。

    而宴金華也沒閒著。

    他的系統把文玉京破解陣法的全過程盡數攝錄下來,做好備案,準備上報。

    誰想,文玉京解到最上層的陣法時,又有腳步聲從上面傳來。

    那倒茶女再次出現時,池小池站起了身來,靜靜注視著她。

    她一字未發,微提裙襬,在崖邊跪下,拜了三拜。

    文玉京停下了破解陣法的動作:“姑娘,請起。”

    她還是堅持叩完了三次,才站起身來:“我哄她睡下了,才來找你們。我想求你們一件事。”

    池小池卻打斷了他:“為了保證我們聽到的是真實的故事,能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倒茶女一怔。

    池小池仰頭問:“你叫夙姬,那她叫什麼名字?”

    在場諸人都愣了,包括上面的女子。

    半晌後,她輕輕笑了,用極懷念的腔調道:“程無雲。”

    其實,對山鬼夙姬而言,她與神女程無雲的相逢,沒什麼波瀾壯闊的情節。

    最開始,不過是一個人,遇到了另一個人。

    程無雲,一名出身世家、卻自修道學、閒遊四方的女修士,因其天賦絕倫,容姿妍麗,見過她的人,相較於“程道長”或“無雲君”,更願稱其為“神女”。

    千年前的某日,程無雲路過時雨山,聽聞山上有一山鬼作祟,便登上山來,一探究竟。

    當時正值一個星夜,夙姬剛得了一雙好看的眼睛,好看得不該屬於一個內心齷齪的登徒子。

    她坐在山中竹林間的一塊石頭上吹竹笛,享受著短暫的視力帶來的快樂。

    她看見了程無雲,程無雲也看見了她。

    夙姬放下竹笛,呆呆看著她。

    她是小地方來的姑娘,沒見過世面,沒讀過書,程無雲青衫仗劍,氣質卓然,她一時間覺得自己真的看到了神仙。

    神仙來收她了。

    夙姬呆望著程無雲,看她一步步走到自己身前。

    夙姬有點慌亂:“我,我是素……”

    她死去的父親為她起名素娘,但大家以訛傳訛,以音傳音,嫌棄她的本名太過柔婉,不如夙姬聽起來有鬼妖的媚氣。

    程無雲坦坦蕩蕩走至她身前,伸手輕撫了撫她許久未洗的頭髮,一綹一綹地結在眼前,上面滿是塵灰和油泥,但是很軟。

    此鬼身上戾氣不重,且恩怨分明,從不害善人,尚可渡化。

    她是因著死前怨念深重,以至於每一雙偷來的眼睛都用不長久就會因體內怨毒而損壞。

    只是眾人心中害怕,添油加醋,因此使她白擔了許多虛名,甚至將連年的乾旱也怪罪於她。

    程無雲撫著她的發,問:“山中有麂子,怎麼不用它們的眼睛?”

    夙姬小聲道:“它們沒了眼睛,無法捕獵,活不下去。”

    程無雲輕輕笑了,眼睛彎起來,很美。

    夙姬眨著視力漸退的眼睛,歆羨道:“你的眼睛真漂亮。”

    程無雲問:“你想要嗎?”

    夙姬搖頭:“我不想。”她想要看著這雙眼睛,一直看著。

    大抵是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她只是第一眼看見程無雲,就喜歡得不得了,覺得這是個親切的好人,便忍不住盯著,想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

    程無雲從自己的行囊裡取出一隻小小的甘露白瓶,內裡的靈泉緩緩滴入夙姬眼中。這是師父在她臨行出山前贈與她的珍寶,一滴可抵百金。

    夙姬眼前霎時間一片清明。

    程無雲道:“以後好好用這雙眼睛,莫要害人了。”

    程無雲要走,夙姬攔著不叫她走。

    程無雲有點哭笑不得地看著眼前髒兮兮的少女:“我是當真要走。姑娘,請了。”

    夙姬兇道:“不許走。”

    程無雲:“姑娘,我要去遊歷,這是師門讓我去做的,我不能違抗師命。”

    夙姬:“遊歷是要做些什麼?”

    程無雲:“行遍天下,增長見識,除惡妖,降惡鬼,或者再吃些好吃的。”

    夙姬耍無賴道:“你要是走,我就去捉山下的人,我會吃人。”

    程無雲家學淵源深厚,平素接觸的多是雅士才女,哪曾被出身鄉野的潑皮姑娘糾纏過,好在她脾氣向來不壞,問:“為何呢。”

    夙姬說:“那樣你就會來除我了,我就又能見到你。”

    程無雲被這小鬼的怪言怪語逗樂了:“莫要渾說。好好做鬼,道亦道,鬼亦道,好好修習,本心向善,你也能得道。”

    夙姬說:“我不要得道,我要跟著你。”

    她又補充一句:“你去哪裡,我都跟著。”

    程無雲初涉世間,不很懂得人情,沒想到渡化鬼還要冒著被鬼纏上的風險,她坐在這隻小鬼身邊,陪她苦惱了半夜,但還是想不到能帶走她的好辦法。

    她死於此地,是地縛之靈,強行帶走,她會死上第二次,而且是灰飛煙滅。

    她只好趁著夙姬睡過去時,躡手躡腳地離開。

    明明是一件積累福報的好事,卻做得如同做賊,程無雲也有些惆悵。

    但她卻在離開時雨山一里後,從身後不遠的陰影處拎出來了一個險些魂飛魄散的小夙姬。

    夙姬死時仍是個孩子,獨自在山林的寂寞日子,讓她更多了幾分固執的獸性,誰對她好,她就願跟著誰。

    程無雲終是不忍見她這樣死去,冒險讓她寄宿於自己體內,總算保住了她一條小命。

    與一隻來歷不明的小鬼共享身體,若是程無雲的師兄師父在,大概會叱罵她瘋了。

    好在夙姬很乖。

    時年正逢旱災,她撿了具女身餓殍做身體,借屍還魂,重新做回了人。

    人有飢餓,乾渴,種種苦痛,不一而足,難以一一道哉,但夙姬還是歡天喜地地穿上新衣服,在程無雲面前轉圈圈。

    程無雲問她:“和我用一具身體,不好嗎。”

    夙姬揹著手,反問她:“揹著我,不累嗎。”

    程無雲摸摸她的頭,她也低著腦袋受了。

    她們是主僕,至少夙姬在摸索了許久未碰的人世規則後,是這樣定義她們的關係的。

    夙姬沒有靈力了,所以程無雲陪在她身後,慢慢地走。

    二人走過了很多地方,夙姬給程無雲倒洗臉,給程無雲梳頭、研墨,抱劍,程無雲不許,她就偷偷做,還蹭程無雲的書看。

    她看不懂字,就學著程無雲的模樣,一頁頁翻,一頁頁猜,程無雲看她這樣,有些心疼,便念給她聽,久而久之,她竟然真一點點學會了認字唸書。

    一隻長於鄉村、亡于山野,最後又被撿回家的小野狗,嘗試慢慢馴化自己,讓自己變得可愛些,再溫馴些,好養活些。

    她想同她一直一直在一起,所以想變得更好。

    然而,世事終究無常。

    和夙姬在一起遊歷五年後,程無雲遇見了自己的劫。

    程無雲廣渡世人,卻渡不得自己。

    她戀上了一個年輕的世家公子。

    如果只是痴戀不得,也不過是個神女有意,襄王無夢的故事。

    那公子很是紈絝,但待程無雲很好,夙姬在旁,看著也是歡喜。

    她從不奢望獨佔程無雲,她只是僕,最多也是友,只要程無雲高興,她便高興。

    和大多數富貴人一樣,公子對道學頗感興趣,想求長生,程無雲便教他如何進行基礎的打坐調息,他卻對丹修更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