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生之痛

    “後來?”夏習清舒了口氣,“後來……她得了產後抑鬱,整個人都變了個樣,可在外面的時候還要裝出一副和從前一樣端莊大方的樣子,回家之後又打又砸,有時候和夏昀凱鬧得天翻地覆,有時候抱著我哭,有時候和夏昀凱一樣打我。”他笑了一下,指了指上頭,“還有好幾次,抱著我站在頂樓的欄杆外面,說要帶著我一起去死。”

    看著他那樣的笑,周自珩的心臟像是被什麼狠狠地刺了一下。

    他走上前,走到夏習清的面前,伸手要去摸他的臉,被夏習清躲開,這一躲,讓周自珩的心臟更難受。可下一秒夏習清又把頭抵在了周自珩的肩膀上,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周自珩摸了摸他的後腦勺,又親了一下夏習清的頭頂。他出生在一個美滿的家庭,對於夏習清所遭遇過的種種幾乎無法想象,人們總說推己及人,可這些在周自珩眼裡也不過是空話,沒有親身經歷過,所謂的感同身受也不過是麻痺自己善良神經的漂亮話而已。

    “你現在就開始可憐我了嗎?”夏習清靠在他的身上,聲音冷冷的,像是薄薄的一層冰,“這只不過是冰山一角。”

    夏習清就像是一個偏激的小孩,不斷地在周自珩的面前撕著自己的傷口,一面狠心撕扯,一面笑著對他說,你看,這個好看嗎?

    這個爛得徹底嗎?

    這個嚇人嗎。

    周自珩輕輕捏著他的後脖子,“說不可憐肯定是假的。”他的手指有一種熨帖的溫度,“我這麼喜歡你,你就是被小樹枝刮一下我都覺得可憐,替你疼,誰讓我這個人的脾氣就是這樣,不喜歡的人我都會同情他們。”他抱住夏習清,“你是我最喜歡的人,你說我可不可憐你。”

    “反正你就是個邏輯鬼才。”夏習清懶得跟他辯駁什麼。

    可他聽見周自珩說這些,就忽然不想繼續說下去了,告訴他那些事對周自珩來說太殘忍了。

    “我挺好奇的,你長得應該和你媽媽很像吧。”周自珩手順過去捏著他的下巴,將他的臉抬起來,輕輕吻了一下他的鼻尖。

    夏習清這次倒是沒有再罵他,只是從他懷裡出來,牽著他來到了裡面的一個套間,套間裡有一個櫃子,夏習清拉開了第三個抽屜,從裡面找出一張照片來。

    周自珩原本以為這是夏習清母親的照片,遞過來一看,相片裡竟然是一副油畫,似乎是在某個畫展上拍的。

    畫上畫著一個端坐的女人。一頭烏黑的長髮撥到一側,面容姣好,儀態矜貴,白皙的頸間佩戴著一串光彩瑩瑩的珍珠項鍊。令周自珩沒有想到的是,畫中人比他想象中和夏習清還要相像。

    “這要是在鼻尖上點上一個痣,說是你本人我都信。”周自珩覺得有些熟悉,可又覺得當然應該熟悉,和夏習清幾乎一模一樣,他伸手攬住夏習清的肩膀,順著摸了摸他的耳朵,“這樣的女性完全有自傲的資本。”

    就好像你也有權驕傲一樣。

    周自珩從他的手裡接過照片,眯著眼仔細看了一下,發現畫的下面有一個小小的標籤,上頭寫著一個名字。他的臉上不禁流露出驚喜的神色,“這是你畫的?”

    “嗯。”夏習清的眼睛凝視著照片裡的那幅畫,“這是我十五歲的時候畫的,也是我第一幅拍賣出去的畫。那個時候她已經走了五年了,全憑記憶畫的。”

    縱然再怎麼不懂藝術,周自珩也能看得出筆觸之間藏匿的溫柔和愛意。儘管這個母親做了那麼多傷害他的事,但在夏習清的眼裡,始終是他的母親。

    “為什麼是照片?”周自珩問道,“這張畫現在在哪兒?”

    夏習清搖搖頭,“我不知道。這張畫在我母親的畫廊被人買走了,我找人打聽過,好像是一個普通的收藏家,後來又被輾轉賣到了海外,後來就找不到了。”

    作為一個稱職的故事講述者,夏習清抬起頭,“想知道我媽是怎麼死的嗎?”

    周自珩愣了愣,眼神軟了下來。

    夏習清雙手繞住他的脖子,嘴角微微勾起,“沒什麼的,要說就都說出來好了。”

    “這些事,你跟別人說過嗎?”

    “我可不是那種拿著所謂慘痛經歷騙取別人同情心的渣男。”說完他又笑著搖頭,“好吧我是渣男,但我是憑本事渣。”

    說完這句話,夏習清就被周自珩用手指戳了一下額頭,他笑著把周自珩的手指握住,放到嘴邊吻了吻。

    他是真的不願說出口。可對方是周自珩,他又不願意隱瞞,畢竟有著這樣經歷的自己,需要坦誠一點,好讓周自珩有選擇的餘地。

    聽過之後再考慮,要不要接受這樣一個殘缺的人。

    “許其琛都不知道,他只知道我以前經常被夏昀凱打,這個是沒辦法瞞,他是我同桌。”他扯了扯嘴角,“夏昀凱為了自己的面子,從來不打我的臉,就用那種又細又長的高爾夫球杆狠狠地打我的後背,綁起來打,不然我會跑。”

    他說得繪聲繪色,眼神倔強,“打完我能下床之後還是得去上課,有一次午休的時候,許其琛忽然把我推醒,”講到這裡他忽然笑起來,“你知道嗎,他那個人平常都沒什麼表情的,我現在都能回想起他當時眼睛瞪大一臉驚慌的表情,”夏習清模仿其當時許其琛的樣子,“你後背滲出血了,校服都染上了。”

    “然後我就瞞不住了,他那個人又聰明,一般人打架誰會被打成那個樣子。”夏習清嘆口氣,“但是我還是沒辦法對他說出別的事,不然兩個可憐兮兮的人在一起,每天的日子也太苦了。”說完,夏習清笑了一聲,將那張照片放回了抽屜裡,帶著周自珩走出了收藏室,走過那個長長的畫廊。

    “我的母親死於藥物濫用。”夏習清像是毫無負擔地說出這些話似的,“產後抑鬱症持續加重,她每天都依靠藥物才能在外人的面前保持體面。說白了,在外面的時候她就像一個天使,回到家又變成一個瘋子。長期在這兩者之間轉換,到後來她也沒辦法自如地改變角色了。”說到這裡,他忽然停下腳步,無比認真地看著周自珩的側臉發問,“你說,我這麼能演,是不是也有遺傳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