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石 作品

第九十二章

    那支過了期的口紅讓湯君赫內心產生了極大的波動,當天中午他吃過午飯,去了附近的商場專櫃。櫃檯小姐熱情地給他推薦最新流行的口紅色號,他也不做比較,全都買了下來,之後又買了一整套化妝品,拎去湯小年的病房。

    湯小年已經醒了過來,但卻吃不進任何東西,只能靠輸營養液維持著身體的各項機能。

    “買了什麼?”湯小年看向他手中的紙袋問。

    湯君赫扶著湯小年的後背,讓她倚著枕頭坐起來,然後把那個紙袋放到她懷裡。

    湯小年低著頭,用那隻插滿了針的枯瘦的右手伸進袋子裡,打開最大的那個盒子,看到了豎著插在那上面的幾支口紅。

    她愣了一下,隨即神情不自然道:“買這個做什麼。”

    “現在不都化妝麼?”湯君赫低頭看病歷本,不動聲色地說,“化了妝,氣色會顯得好一點。”

    他語氣平淡,聽來理所當然,湯小年便沒再說什麼,抱著那袋化妝品,像是陷入了某種回憶之中,過了一會兒才有些出神地說:“我20歲那年去逛商場,櫃檯的小姐給我化了個淡妝,我那時候沒錢,什麼也沒買就出來了。走到街上,有個30多歲的男人朝我走過來,說他是星探,問我想不想去演戲。”

    十年前湯小年說過很多遍這件事,湯君赫也聽過很多遍,但以往他從沒有給過回應,這次卻問:“那時候你說什麼?”

    “我啊……”湯小年乾瘦的臉上露出些笑意,“我拍了拍肚子說,我得生小孩呀。你那個時候才兩個月呢,誰也看不出我懷孕了。”

    湯君赫放下手中的病歷本,難得附和道:“你要是不生下我,說不定就能做明星了。”

    “對啊……不過,那也說不準,”湯小年說,“誰知道那個人是不是騙子。”

    護士這時進來給湯小年換藥,湯小年又躺下來,垂著眼皮看湯君赫:“昨晚怎麼又喝酒了?”

    湯君赫站起來,目光落在湯小年遍佈著針孔的手背上:“跟朋友聚會,大家都喝了。”

    “麥澤昨晚怎麼沒跟你一起過來?不是他送你過來?”

    湯君赫眼睛也不眨一下地撒謊:“他今天還有演出,昨晚早早回家了。”

    “丁黎呢?好久沒見他過來了。”

    “丁黎跟女朋友快結婚了。”

    “蔣正朔也大半年沒見了。”湯小年把他大學寢室的室友們問了個遍。

    湯君赫淡淡道:“他也天天做手術,哪有時間經常過來。”

    湯小年眼睛無神地看著眼前的空氣,半晌嘆了口氣,閉上眼睛說:“你看丁黎多好啊,有女朋友陪著,晚上回去還能說個話。”

    “這種事情都要看緣分的。”湯君赫說。

    護士紮好針,直起身,帶著笑意說:“原來湯醫生也會被催婚啊。阿姨,湯醫生不是有哥哥嗎?湯醫生的哥哥最近經常過來接他下班呢,家裡有個兄弟姐妹,可是比戀人靠譜多了。”

    湯小年隨之睜開眼睛,目光看向湯君赫。

    湯君赫的睫毛顫了一下,偏過臉,避開她的眼神說:“沒有經常,只是偶爾過來拿藥,恰好碰見而已。”

    聽他這樣說,護士有些意外地扭頭看過來,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說什麼。

    自打那晚搶救過來之後,湯小年的身體開始每況愈下。跟所有的癌症患者一樣,一旦器官出現衰竭的預兆,病人的生命就會如同一根綴著重物、顫顫巍巍的細線,等待著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楊煊還是每晚開車到醫院樓下,湯君赫不知道他是幾點過來的,等了多久。醫院到小區的路程不遠,如若恰好遇到綠燈,整段車程不過幾分鐘而已,有時候他們連一句話都沒說上,湯君赫就下車了。

    湯小年又一次做化療的那一晚,湯君赫坐到車上,等紅燈的時候開口道:“其實你不用每天過來接我。”

    楊煊先是沒說話,重新開動車子的時候才說:“這也是我的工作。”

    哦,工作。湯君赫想起楊煊幾天前低笑的那一聲。

    事實上他有百般辯駁的語言可以說,譬如你還沒有正式入職,這個時候算什麼工作?再譬如這點稀鬆平常的護送工作,也需要你一個堂堂的昔日隊長來做?

    但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說到底,還是怕楊煊真的不來了。

    十年前的楊煊可以說走就走,十年後當然也可以說不來就不來。或許念念不忘的只有他自己而已。

    隨著湯小年的病情持續惡化,湯君赫的焦慮症狀也開始加重,某一晚上,在服下三片安眠藥卻只進入了不到三小時的淺睡眠後,他意識到自己的精神問題可能又有復發的趨勢。再這樣下去,他根本就無法進行日常的手術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