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一百一十二章 無禪多情有道




    師父不屑道:“頓悟一說,是師父我教你的,至於舍利子,為師更是看不上眼,在我面前充什麼好漢,有本事去東西和你師孃那裡大嗓門。”



    小和尚心中悲憤,默不作聲。



    身邊這個師父,笨南北也是下山以後才知道師父比自己想象中要佛法高深一點,山下有個說法,同樣是在山上長大的師父在甘露六年,遍覽天下經書,感到宗派林立,諸家說法繁雜不一,莫有匠決,師父說要誓志捐身,要去萬里之外求一個“大本”,於是西行求法,一走便是十五年,西域爛陀山夠遠了吧?師父卻要走得更遠,求取了《瑜伽師地論》來統一諸家異說,在極西之地的一座寺廟鑽研十年年,jing通了五十部經論,甘露三十一年歸來,到太安城時,據說連皇帝陛下都親自出宮相迎,夾道圍觀者有數十萬,爭相目睹白衣僧人的風采。因此寺中才有了一座立雪亭,先皇御筆親題“白雪印心珠”五字。



    如果只是到這裡,小和尚笨南北肯定會覺得聽故事呢,後來師父在寺裡提出了立地成佛一說,這與禪宗正統有悖,結果師父十五年遠行成了鬧劇,差點被趕出兩禪寺,師父所謂的“舉手下足,皆在道場,是心是情,同歸xing海”也只是在近幾年才被略微認可,不管如何,京城數十萬人一同跪地拜佛的光景是不再了,好在師父有一點很讓小和尚佩服,山下人如何看待如何反駁,都遠不如師孃或者東西一句話頂用,東西有些時候僅僅是一句話說重了,師父都要傷心好久。



    白衣僧人微笑道:“笨南北,師父已經沒那個心思去跟人爭了,頓悟一說,以後就靠你發揚光大了。”



    小和尚緊張萬分道:“師父,別啊,你有師孃,我可不就有東西嗎?多半顧不上你的禪的。”



    白衣僧人神情有些懊惱,摸了摸自己那顆大光頭,呵呵笑道:“真是羨慕你這笨蛋啊,師父已經無禪可參了啊。”



    小和尚跟著嘆氣起來。



    師父輕聲說道:“要下雨了。”



    “大太陽的,不會吧?”



    “總會下的。”



    “師父。”



    “嗯?”



    “你總說些廢話吶?”



    “經書上的佛法不都如此嗎?”



    “你小聲點,要是被主持方丈們聽到,又得扣我們銅錢了。”



    “俗氣,就這樣你還想燒出舍利子?”



    “咋了?我本就是沒錢給東西買胭脂才想著去成佛的,要不然我吃飽了撐著去把自己燒了求舍利啊?!”



    “哦,不錯不錯,有悟xing有根骨,不愧是我徒弟。”



    “師父,既然如此,那幫忙洗一些衣服?”



    “找打!”



    ————



    江南道湖亭郡最出名的不是肥美的貢品蓮臺牡丹,而是一個作風放浪的寡婦,姓徐,從北涼那邊遠嫁而來,接連剋死了兩任丈夫,俱是當地數一數二的士族公子,一位曾科舉高中榜眼,大登科後小登科,本是天大的喜事,卻死於非命,另一位也不差,是探花郎,一樣在迎娶徐姓寡婦後暴斃,故而江南道都戲言笑問下一位該是狀元遭殃了吧?



    不過這個寡婦最近跟一個隔壁江心郡的文人勾搭上了,那男子是江南道頗有雅名的官宦子弟,父輩皆是文豪,此人姓劉名黎廷,別號誠齋先生,十四歲即可作華美駢文,jing通聲律,尤其浸yin彈琴,更以jing治美食聞名,在江南道士林中別具一格,元配妻子亦是大族出身,德才兼備,奈何劉黎廷遇上那寡婦後便入了魔障,喪心病狂地要休妻,本來只是兩家事,至多在江南道上被取笑一番,可劉黎廷妻子不知如何與京城大內一位貴妃有千絲萬縷的關係,那位娘娘可就了不得了,天下女子都得去讀的《女戒》便出自她手。



    江南道這等醜聞傳入耳中,自然是勃然大怒,這位娘娘在皇宮內極為得寵,更被趙皇后視同姐妹,所以她這一皺眉,比較天子一怒也差不太遠,於是江南道上官老爺們再不敢心存看熱鬧的想法,硬著頭皮口誅筆伐,劉黎廷雖寫得一手讓人拍案叫絕的道德文章,似乎男子氣概不算多,一見連宮裡娘娘都發火了,立即醍醐灌頂般清醒過來,先是寫了一首絕交詩送去寡婦門上,再去跟妻子痛哭流涕,更與平ri裡交好的一批雅人高士痛心疾首訴說那狐媚子寡婦是如何勾引自己,一時間可憐姓徐的外鄉女子四面楚歌,若非她孃家身世過硬,早就被唾沫淹死了。劉黎廷妻子更是專門去了趟報國寺燒香,打了她一耳光,罵之蕩婦,那狐媚寡婦竟是不惱不怒,只是淺淺笑著,分不清是苦笑還是譏笑。



    當時在場湊熱鬧的士子們無不動容。



    報國寺的牡丹冠絕江南,根據地理大家考證湖亭郡的地脈最宜牡丹,才能培育出那番世間稱奇的奼紫嫣紅,當初湖亭郡獨有姚黃魏紫兩種牡丹當作貢品送入京城,花開花落二十ri,京師滿城皆若狂,郡中報國寺牡丹不下百種,除去並稱牡丹王后的姚黃魏紫,還有諸多例如青龍臥湖、趙粉、肉芙蓉等千金珍品。報國寺最大的香客當屬那個時下正被千夫所指的徐寡婦,每月初一十五都要前來燒香祭拜,風雨無阻。她獨愛牡丹“趙粉”,寺廟後院中有一株其大如斗的趙粉,枝葉離披,淋漓簇沓,錯出簷甃,聲勢絕豔。湖亭郡迫於她的煊赫家世以及古怪作風,這株奇崇牡丹幾乎成了她的觀賞禁臠,今ri是月中十五,初一便是她被劉妻扇耳光的ri子,她帶著一名貼身丫鬟走入後院,離家出嫁時,帶了許多孃家僕役婢女,可她都不親近,唯獨身邊這個才豆蔻年華窮苦出身的小丫頭,倒是沒來由喜歡得很,她治家苛刻嚴酷,府上少有不心懷懼意的奴僕,唯獨這被她取名喚作二喬的丫鬟,知恩圖報,處處敬著護著主子,今天下馬入寺一路走來,暗中無數指指點點,小丫鬟氣不過,這會兒四下無人,苦著小臉打抱不平道:“小姐,這些香客委實可恨,燒香便燒香好了,見到小姐偷笑什麼笑!”



    不到三十歲的寡婦捏了捏丫鬟臉蛋,嫵媚笑道:“還是你這妮子有良心。”



    小丫頭忿忿不平道:“小姐,那劉黎廷太過分了!那些ri子都是他跟狗皮膏藥一般死纏著小姐,到頭來還惡人先告狀,那幫飽讀詩書的士子都是睜眼瞎嗎,怎的都幫著他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