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十八章 東西一線上的攔路石

    一輛懸掛黃幔子的馬車駛入東海武帝城,入城之後,引來無數側目,除了馬車本身很惹眼,還因為駕車馬伕是太安城揚名已久的高手祁嘉節,穩居京城第一劍客十餘年,祁嘉節白衣白鞋白鞘劍,哪怕人至中年的歲數,仍是面如冠玉,風姿卓絕。祁嘉節的佩劍劍鞘極長,但那柄“白霜”其實很短,僅是略微長過匕首,無人知曉為何明明短劍卻要長鞘,這些年寥寥幾次比劍,出劍更是不多,算得上屈指可數。祁嘉節練劍,是野路子出身,並無名動天下的師門,然後就橫空出世,成為繼李淳罡鄧太阿之後天下劍林的頭秀人物之一,幾位如今已經就藩的皇子,還有張首輔的女兒張高峽在內一些離陽最拔尖的權貴子弟,皆是此人的門生,成就或高或低,但都不俗氣。能讓祁嘉節親自駕車的人物,武帝城如何不好奇?再者,朝廷勢力不插手太安城,是約定成俗的規矩,所以這輛馬車的突兀入城,引發了武帝城的莫大恐慌,要知道城內有太多身負命案的江湖人士,而且都是通緝榜上赫然在列的巨匪大寇,如果真有一天太安城失去了那張保命符,拉出去十個砍頭,頂多也就冤死一兩個。



    某些當初嘗過人貓韓貂寺莫大苦頭的一流高手,更是風聲鶴唳,已經做好再當一次喪家犬的打算。



    祁嘉節駕車停在內城那堵插滿名人重器的城牆下,一名身穿鮮紅蟒袍的宦官掀起簾子,走下馬車,一些個遠觀的江湖漢子還沒看清面孔,就嚇得掉頭就跑,都給當成了魔頭韓貂寺,非大太監不得披大紅蟒,是太安城皇宮裡的慣例。事實上這名宦官很年輕,宋堂祿,但高居司禮監掌印太監之位,是韓生宣之後的又一位天下首宦,他抬頭深深望了眼那面城牆,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澀,這座城池的主人,何嘗不是封疆裂土的異姓王?要跟此人講道理,宋堂祿哪怕懷揣著一道措辭謹慎的聖旨,也毫無信心可言。祁嘉節是上達天聽的頭一等江湖散仙,可謂大隱隱於朝,無需對誰察言觀色,就遠沒有宋堂祿這般憂心忡忡,他閒情逸致地給身邊宦官說著那些釘於牆面上的江湖軼事,宋堂祿心不在焉,但是謹小慎微慣了,仍是和顏悅色聽著這名有望成為江湖“帝師”的故事。



    很快有人走下城頭迎客,祁嘉節眼睛一亮,是王老怪的親傳弟子樓荒,佩劍“菩薩蠻”,舍道求術,在練劍一途上瘸腿前行,故而有小鄧太阿之稱,三人一起拾階而上,已經有幾人站在城頭上等候,祁嘉節根據江湖傳言認出多數,脖子上騎著一名綠衣女童的,應該是王仙芝大徒弟於新郎,那名身材高大雄奇卻又丰韻的美人,已是三次位列胭脂評,是拳法宗師林鴉,她正逗弄著師兄於新郎脖子上的女童,但是祁嘉節沒有尋見頭頂戒疤卻身披道袍的宮半闕,倒是有個兩頰深陷面容枯槁的年輕人,腰間掛了一把破敗不堪的象牙扇,他站得離於新郎林鴉有些遠,怔怔眺望東海。宋堂祿掃視一遍,在看到這名年輕人的側臉後,略作停頓,然後不動聲色望向於新郎,輕聲問道:“於公子,咱家司禮監宋堂祿,不知王城主何在?”



    雙手扶住綠衣女童雙腿的於新郎歉意道:“師父已經跟宮師弟一起出城了,不過知道宋貂寺要來,專門囑咐我帶一句話給太安城那邊。”



    宋堂祿嗯了一聲,沒有半點憤懣或是失落,眼神平靜,說道:“於公子但說無妨。”



    於新郎微笑道:“師父說他之前傳信給太安城,不是求一聲允諾,只是跟趙家天子打聲招呼,這趟出城是他最後一次在天下露面,如果誰想擋路。”



    說到這裡,綠衣女童低下頭在於新郎耳邊竊竊私語,他只得溫柔拍了拍她的小腦袋,請她讓自己把話說完,等那丫頭片子消停了,於新郎繼續說道:“大可以先弄個一萬鐵騎試試看。”



    祁嘉節皺了皺眉頭,與此同時,林鴉直直望向這個心懷不滿的京城第一劍客。



    宋堂祿似乎天生是煙不出火不進的慢性子,聽到這種大逆不道的言語,只是很認真記下,仍然像是一尊沒半點脾氣的泥菩薩,哪裡像是權傾京城的司禮監掌印。



    於新郎亦是心平氣和說道:“於某不是不體諒京城的想法,那位北涼王不該死在這個當下,最好是死在跟北莽兩敗俱傷之後。只是師父不願等,我們這些做徒弟的自然不敢多說什麼。這如果算是壞事,也有個好消息要說給宋掌印,那就是自打師父出城那一天起,朝廷以後要江湖傳首武帝城,可以,甚至進城抓人殺人都無所謂,東海再無門禁一說。於某說過了這些,也要跟師弟師妹一同出城,打算去江湖上闖一闖。”



    宋堂祿點了點頭,溫言道:“靜等於公子一舉成名天下知。”



    宋堂祿顯然不具武學,可在場無一不是江湖最拔尖的宗師,可聽其言觀其氣,竟是彷彿全然發自肺腑,堪稱無懈可擊,若真是刻意為之,這位貂寺的官場修為,簡直就是驚世駭俗。當然,也不排除此人確是溫吞恬淡的脾性,可是這樣的宦官,真能步步登天,從韓生宣手上接過司禮監掌印?林鴉還好,依舊逗弄綠衣女童,樓荒則忍不住多瞧了幾眼宋堂祿。宋堂祿轉頭回望了一眼,感慨道:“咱家好不容易出京一次,沒能親眼見一面王老神仙,不得不引為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