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痕 作品

第90章 卷三·二十四

    季玖這樣說過,柳延也這樣說過。

    沈珏便無話再說,低聲道:“爹覺得好那便是好。”

    柳延真心覺得這樣是好的。他可以與他一起,賞同一朵花開,豔麗無方;看同一片麥田,碩果累累;或許,可以帶著他遊走四方,品人間煙火百味。然後在黃泉路上,談論走過的路,賞過的花,喝過的酒,遇到的人。

    可以在那裡,坦然地對伊墨說,沒有辜負這些年,沒有辜負這光陰,四季一起走過了,流年一起走過了。你與我,一起走過,沒有分離。

    柳延覺得這樣是好的。再無貪求,心滿意足。

    他坐在院中,懷中抱著一條吃的肚腹滾圓的蛇,與搖椅上微微晃動,看著院外花開了又落,枝頭結出青澀的果實並逐漸紅潤,看著雛鳥展開稚嫩的羽翼第一次飛翔。他氣定神閒的看著,面帶微笑,歲月靜美。

    沈珏下山採辦去了,秋天馬上就要過去,寒冬將來臨,家中棉被需要翻新,添置一些冬衣,炭火去年也用的所剩無幾,他要備上足足的炭火,在寒冬的屋子徹夜不休的燃燒起來,讓小屋始終暖熱著,彷彿心也是暖的,再也不會冷。

    要採辦的東西很多,沈珏一時回不來,柳延在院中坐著,想起自己忘了告訴他,不要置辦太多東西,明年開春,伊墨冬眠結束,他們就要離開了。

    上一回遊玩,中途敗了興匆匆回來,這一次,柳延想帶著懷裡黑蛇,重新再走一次,將山水風景都看遍,才會回來。

    再回來時,懷裡的蛇或許已是一條老蛇。這中間時間還很長,柳延卻不想再浪費。

    彼時麥苗飄香,桃花鮮豔,杏花粉白,榴花火紅,油菜花金黃燦爛,開完一季,還有下一季,彼時他年少氣盛,輕狂恣意,用自己性命賭伊墨的心軟,總覺得時光漫長,隨手揮霍。卻未想過,下一季的花,即使一模一樣,卻不是曾經那一朵。

    他如此無知。

    目光溫柔繾綣地落在懷裡黑蛇身上,柳延想,幸好輾轉三世,他還在這裡,還有一路執著的人始終不曾放棄,讓他得以回握他的手,還能夠有機會改過自己的無知,好好的在一起,重新來過,共度一生。

    秋日的陽光,溫暖中含著蕭瑟,灑在他身上,無聲又無息。

    傍晚時分,山中颳起了風,一時寒意驟起,柳延起身準備進屋,卻在一轉身間,眼角瞥到了低矮院牆外,逐漸枯黃的光景裡,一抹蔥綠的影子。

    許久不見的小松樹精,在這個即將萬籟俱寂的時節,重新站到了院牆外,正猶疑著,不知要不要進來。

    柳延本能的要走過去給他開門,腳步卻在剛剛邁開的一瞬間停滯,沒有可能的事,他又如何能擅自給出希望?只是猶豫了很短的時間,頃刻柳延便打開了院門,望著那有些愕然的,依然單純的臉,道:“許久不來,我道你離山了。”

    小松樹精搖了搖頭,望了他片刻,又越過他的肩頭,望向院內,並未看見想的那個人,眉間隱隱有絲失落,道:“我是離不了太遠的,只是回去修行了。”

    “不進來坐坐麼?”柳延道:“有你喜歡吃的桂花糕。”

    “……不了。”小松樹精說,低下頭,這才看見他衣襟裡露出的一截蛇身,只一眼,小松樹精就察覺到了異常,那蛇身細了許多,再不是印象裡的粗壯駭人,心裡驚了一下,他臉上也不懂得掩飾,指著道:“他這是怎麼了?受傷了嗎?怎麼變得這麼小?……”

    他還要問,柳延截斷了他的疑問,淡淡道:“他不是妖了,只是一條蛇。”一邊說著,柳延攏好衣襟,接近冬眠的伊墨貼在他身上睡著,被衣料攏的嚴嚴實實。

    小松樹精沒料到會是這個答案,不過幾月光景,好像許多事都改變了原先模樣。這才察覺自己的唐突,小松樹精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匆匆道了一句歉,轉身跑掉了。

    柳延目送他慌張離去,低頭對懷裡的蛇嘆道:“你原先的樣子,也不知嚇壞多少人,現今變小了,怎麼還是嚇人?”

    黑蛇無知覺的動了一下尾巴,在他背上繞了一下,理也不理,仍然在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