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節 野草吹又生

    「玉枝,我不想離開你。」



    「那就不離開,我在。」



    「倘若這次失敗了,我死了……」



    「那就一起死,我陪你。」



    1.



    當我醒來,滿目瘡痍,熟悉的歷史書的場景,我就明白,我穿越了。



    1941 年的上海,日統區。



    按照小說《野草吹又生》的安排,男主顧秋衡和女主葉青綰是有志革命戰友,但女二阮玉枝是男主在老家的未婚妻,兩人因為戰爭失散,阮玉枝逃難到上海,遇上青幫大佬唐笙,成為他掌上的金絲雀,最後為掩護顧秋衡犧牲,唐笙大發雷霆,將男女主愣是搞成了生離死別。



    而原著中,阮玉枝從偏僻外鄉來到繁華的大上海,一直做著飛上枝頭的美夢,於是製造了各種巧合,使盡渾身解數,才勾上唐笙,而他是個外表冷酷實則病嬌的斯文敗類。



    兩人的感情是不對等的,阮玉枝求財,他卻要愛。



    2.



    陰暗擁擠的石庫門老房子,秋天的涼風穿堂而過。



    我聞到了天台上溼衣服的腥味,我的對門是菜市場賣魚的黃阿婆。



    沒錯,我現在成為了阮玉枝,而且還是她剛到上海後,即將遇見唐笙前。



    租的這個不到十平的閣樓間,一月的租金卻是一枚袁大頭。



    阮玉枝沒有文化,也沒有固定工作,什麼都幹,有啥幹啥,偶爾交不起房租,還是房東俞太太通融才能勉強為繼。



    但是我不一樣,我可是新世紀的女大學生啊,我想我可以去做個會計或者打字員。我識字,可以賺更多薪水。



    不過我想得太美好了,沒有上海市民證,除了領一點微薄的難民救濟金,並沒有哪家單位要我。



    沒關係,我先去傍唐笙好了,反正他有錢。



    這樣想著,我用鞋刷子把窗臺上的積灰,一點一點掃乾淨了。



    錯綜的舊電線上,嘰喳的麻雀群裡突然來了一隻喜鵲。



    哈,老天都在告訴我,很快,就會馬到成功。



    三



    陰雨連綿,天幕渾濁得像打亂的顏料盤。



    我的心也被打亂了,在見到唐笙的第一面。



    在一家時裝店的櫥窗前,幾個黑衣保鏢簇擁著一對男女。



    男人穿著墊肩的定製西裝,用一絲不苟的紳士外表,掩蓋他與生俱來的破壞力。



    懷中的女人是百樂門的頭牌歌星柏莉莉,雪白的蕾絲鑲邊旗袍,細緻的腰身藏在寶藍的皮草裡。



    他們正在欣賞櫥窗裡的一件亮閃閃的宴會禮服,小聲而親密地交談著。



    我注意他好久了,應該不會認錯,便冒著濛濛雨絲,挎著花籃跑了過去。



    還沒近前,兩個保鏢就伸手交叉攔住了我,我掀開籃子上的紗布,從裡面拿出一朵紅玫瑰,一手在前額遮著雨,一手從縫隙裡遞上去,「先生,給小姐買朵花吧?」



    男人的眼睛從寬簷帽下露出來,看向我。



    那是怎樣的一雙眼,如同黑夜,卻又不是死氣沉沉,而是月明星稀的夜空,讓人畏懼,卻又被誘惑著想探索,想擁有。



    我愣住了,怎麼會有這麼好看清貴的男人,高鼻深目,我知道他有葡萄牙血統,是他的外祖母的緣故,跟小說裡大段吹噓的描寫比起,有過之而無不及。



    4.



    他從我手裡取過花,放在鼻尖輕嗅了一下,挑了挑鋒利的唇角,遞給身邊的女人,「好香,你聞聞。」



    女人銀鈴般嬌媚的笑聲,在我耳邊環繞,「是啊,要不都買了吧,省得她還要到處奔波,雨要大了。」



    於是,他開口詢問價錢,聲音如同鋼琴鍵悠揚,我木呆呆地回答,「一塊大洋。」



    其實我是虛報了價格,加上手編的竹籃,也不值一塊銀元的。



    他掏錢包的動作好優雅,放在我掌心的硬幣又很涼。



    「謝謝先生。」我深深鞠了一躬。



    「把傘留一把給小姑娘。」



    他對我遞了個柔和的眼神,才和那些保鏢消失在越來越大的雨幕中。



    我握著結實的黑傘的木手柄,站在那久久凝望著,他叫我小姑娘。



    是,原著裡,阮玉枝遇到唐笙的時候,還不滿十八,而唐笙已經二十八了。



    雖然差了十一歲,可唐笙迷戀年輕妖嬈的阮玉枝,無論是靈魂還是身體。



    是阮玉枝,讓剋制冷靜的唐笙,每每陷入情慾,淪為本能驅使的野獸,不知疲倦。



    5.



    換我,我也會產生引誘之心。



    試想他在我面前,脫下修身的西裝外套,把精美雕花的鎏金袖釦,一枚一枚解開,將領帶緩緩抽下,露出從不與外人見的健美身軀,嘖,口水直流。



    黃阿婆見我對著一把黑傘笑成花,上來拍了拍我的頭,「傻囡囡,都幾天了,傘又不是小白臉咯,看得這麼痴。」



    「昂,婆婆啊,今天魚賣完了沒,沒賣完的我全要了,晚上做頓大餐!」



    黃阿婆看著我大晴天提溜著雨傘跑出去,在後面長長嘆了一口氣。



    我今天穿了碎花的短襖,褲子只有黑色的一條,編了兩條麻花辮,還是問黃阿婆要了紅毛線,在尾梢處栓的蝴蝶結。



    為什麼要備大餐吶,因為晚上是我美救英雄的好日子。



    棲霞路的一條巷弄裡,兩方人馬在交易菸草,可是洪幫的人想橫插一刀,黑吃黑。



    我想我出現的不是時候,全副武裝的十幾個黑衣男子,因為我的意外闖入,全都風聲鶴唳,拔出槍來指著我。



    「各位大哥,誤會,誤會,你們繼續,繼續。」我賠笑著,腿肚子嚇得直哆嗦,邁都邁不開。



    怎麼回事,難道房東太太的座鐘快了?洪幫的人還沒到。



    就在僵持不下之時,我好像聽到了黑暗中後面有子彈偷摸上膛的聲音。



    「唐先生,小心!」我一下朝高大的唐笙撲過去,與此同時,槍聲響起,砰——



    娘哎,怎麼打在我身上了……



    四肢百骸都痛得發麻,眼前黑成一片,感覺有溫熱的汩汩血流,從身體的破洞裡往外止不住地流淌。



    劇情不對啊,不應該是唐笙受傷,我把他救走麼?



    現在成了他抱著我,在暗夜裡狂奔,然後跳上了一輛街邊的車。



    「阿斌,去同仁醫院,快,馬上!」



    似乎我是第一次看到從容的唐笙焦急得發抖的樣子。



    我冷得不行,臉色慘白,揪著他的領子虛弱地問,「唐先生,好冷,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會的不會的,不會死的,我會救好你的,放心。」



    他脫下了風衣外套,蓋在了我身上,裹緊,繼而又抱我在懷中,溫熱的手掌覆上我流淚的雙眼,「別怕,別怕。」



    6.



    在這樣溫柔的撫慰中,我最終昏了過去,醫院刺眼的手術燈也沒叫醒我。



    我在夢裡,似乎還看到唐笙英俊的眉眼,對我笑著說,「你的花好香,以後我每天都買。」



    不過我不用賣花了,唐笙卻在買花,此後在醫院的單人病房裡,每天床頭都擺著一束香氣撲鼻的百合。



    他知道我叫阮玉枝了,他說很好聽,比柏莉莉好聽。



    我笑得燦爛,「您看我有沒有唱歌這個天賦,以後比莉莉小姐更出名呢?」



    雖然我的確有一副好嗓子,唱《天涯歌女》最是動人。



    不過,自從我在沙龍上唱了一曲之後,唐笙再也不許我拋頭露面賣弄風騷了,只讓我唱給他一個人聽。



    所以,出名的確是比柏莉莉出名,但不是阮玉枝出名,而是唐太太這個稱呼出名。



    7.



    唐笙說救命之恩,湧泉相報。



    於是我住進了唐公館,管家傭人,浴缸馬桶,鮑魚海參,應有盡有。



    離開逼仄破漏的閣樓間之前,我把以前的圍巾給了黃阿婆,還約定常來找她買魚。



    其實我覺得,是我攪黃了唐笙的計劃,他本來是料到洪幫的偷襲,給他們設了一個陷阱的。



    不過,既然唐笙願意,那我卻之不恭。



    他送我去女校讀書,學日語,說希望我以後能幫他給日本人做翻譯。



    我不曉得他同日本人有什麼往來,只曉得學校裡果然充滿青春的氣息。



    老師會給我們看《新青年》,同學們也都傳閱《良友》這樣的畫報雜誌,還有張愛玲和魯迅的小說。



    我學著最新月報女郎的樣子,燙頭塗口紅,穿著學生裝對著鏡子扭來扭去。



    唐笙回來看見了,呵斥我有損斯文。



    我又不是他,我要什麼斯文,就撲上去,兩腿夾住他健壯的腰身,他嚇得托住我的屁股,才不讓我跌落下去。



    「mr.tang,who is your lover , me or lily?」我對著他的耳朵呵氣,看著他的耳垂一點點變紅。



    「胡鬧。」他嗔怪,不回答我的問題。



    我不罷休,纏著他,要去吻他,美其名曰,貼面禮。



    他果真被我糊弄了,乖乖閉上了眼,我惡作劇地將唇瓣擦著他細膩的臉頰,貼上了他的薄唇,好軟,我感到他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樣,扇起了微風,麻酥酥的。



    等他醒悟過來,我在試圖撬開他的齒關,他立馬睜開大眼,手一鬆,我啪地跌在木地板上,摔得屁股疼。



    我氣極了,對著他一陣亂踢,似乎踢到了不該碰的地方。



    他突然捉住我的腳,蹲下身來,大手摸進我的黑紗裙,嚇得我往後退,又退不了。



    「枝枝,還有幾天,滿十八?」他只是輕輕捏了一下我的大腿,就收回了手,墨色深沉的眼眸凝視著我,彷彿要將我吞噬進去。



    「啊,」我咬著嘴唇,想了想,「半個多月吧。」



    「好,想要什麼生日禮物?」



    「嘻嘻,」我圈住他的脖頸,故意湊得很近,近到呼吸都難以分舍,「到時候再告訴你。」



    我又咬了嘴唇,看到他難過地吞嚥了一下喉結,修長的手指撫上我的唇,「枝枝,不要在男人面前咬嘴唇,很危險,知道嗎?」



    「哦,知道了。」我推開他,從地上爬起來,背對著他把弄皺的裙子擺了擺,回身對他做了一個鬼臉,下唇全包住上唇,發出放屁的聲音。



    跑開的時候,聽到他低低的無奈的呢喃,「小妖精。」



    8.



    在這剩下的半個月,我也沒有放鬆挑釁的步伐。



    幾乎是不遺餘力地,撩撥著唐笙快要崩掉的心絃。



    比如,在喝牛奶的時候,朝著他大笑,把奶沫噴了他一臉,在他拿餐巾擦拭之前,用舌頭一一舔舐乾淨,包括他長長的眼睫。等他反應過來時,漂亮的眸子裡蒙了一層水霧,想發作的怒氣都被我的賴皮衝散了。



    比如,穿著柏莉莉同款的水滴鏤空露背連衣裙,在他面前學著柏莉莉的樣子跳扭腰舞,問他誰跳得好看些,誰的腰細些,然後趁他還在思考如何回答時,跳上他的腿,把他的手放上自己的腰,叫他親自量一量。



    再比如,在宴會桌上,隔著柏莉莉,把腳伸到他的皮鞋上,再緩緩向上推進,直到他的膝蓋內側,欣賞他隱忍著裝作若無其事地同其他賓客寒暄,實際上耳根子和麵頰,都暈遍了紅霞。



    終於到了十八歲的那天,我穿著荷葉邊白襯衫,配著黑短褲,帥氣與美麗並存,享受完了遊樂園瘋狂的一天,還有精心準備的生日聚會。



    我坐在一堆同學和他的下屬送的禮物中間,戴著金子做的小王冠,波浪頭都亂蓬蓬的,像個落難的公主。



    「枝枝,剛才許了什麼願。」他跪坐在我身邊,溫柔的目光籠罩著我。(「跪坐」說明他已經和日本人合作了)



    「我許了什麼願啊,想知道?」我湊過去,仰望著他,鼻尖碰著鼻尖。



    「嗯。」他的氣息彷彿有些不穩,與他低沉的嗓音並不相配。



    我指了指嘴角剩的奶油漬,「剛才吃蛋糕弄上的,你幫我擦乾淨,我就告訴你。」



    他的目色沉了沉,好似困了一頭猛獸在其中,我卻全然不覺。



    本以為他會像以前一樣,用拇指去擦,沒想到,這次他的手指還沒觸上來,唇先貼近了。



    我驚得睜大了眼睛,一時忘了掙脫,他便用溼熱的舌尖,撓癢似的,從我嘴角舔過,將奶油收入腹中,但很明顯,這還不夠他塞牙縫。



    「唐先生,你……」



    「別叫我唐先生,」他抱住我的後腦,輕輕撫順我的短捲髮,聲音喑啞至極,「叫我笙哥。」



    「笙哥……」我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就像中了他的魔咒一樣,除了聽話就是順從。



    「好枝枝,真乖。」他誇獎道,然後一用力,舌尖就撬開了我緊閉的牙齒,鑽進來遨遊,吸引著我與他交纏。



    「唔——」我想說些什麼,但是發不出聲,全被他堵住了,舌根都教他吮得發麻。



    整個臥室鋪滿暖黃的燈光,曖昧的氛圍越燒越濃烈,我有些昏昏沉沉的,已經分不清現實與夢境。



    腰帶解開的金屬扣聲好清晰,我不知道是他的還是我的,應當是他的,我的褲帶沒有金屬扣。



    「笙哥,我怕。」當一陣天旋地轉,我被他壓到鬆軟的席夢思床上,恐慌終於開始慢慢爬滿我的心房。



    「別怕,枝枝。」



    他又像當初抱著渾身是血的我一樣,用寬大的手掌矇住我的眼睛,另一隻手如拆禮物一般,細緻地一顆一顆解開我襯衫的扣子,再至我薄薄的少女胸衣。



    輕柔的吻落在我的胸前,我看不見,但能感受到那種酥麻的癢意,一點點蔓延,直到編織成網,把我完完全全網了進去。



    對於胸口的槍傷留下的疤,他吻了一遍又一遍,只叫我好枝枝,語氣充滿了愧疚與自責。



    「疼嗎?」



    「沒事的,笙哥,不疼了。」



    他的喉嚨裡溢出幾聲嗚咽,不過,他不必自責,他早已將洪幫夷為平地,對我開槍的那個人,被打成了篩子。



    兩人光裸的肌膚相貼時,我有些不適應,想往後縮,卻被他牢牢抱緊,手腕被壓至頭頂,十指相扣。



    「別怕,枝枝,我會很輕,跟著我。」



    即便他說這話時,十分溫柔體貼,可真的到了那一步,他卻瘋狂得如開葷的獅虎,兇猛殘忍,我疼得流出淚來,他也只是稍微放緩一點,卻不肯真的放過我。



    天亮時,他從背後咬我的耳朵和頸子,把我弄醒,黑亮亮的瞳仁乞求地盯著我,「枝枝,我還想……」



    「唐先生,適可而止懂不懂?」我義正辭嚴地拒絕。



    但他可賴皮了,硬是又翻身壓住我,不容分說擠進來,我的四肢無意識地踢蹬著,嘴裡罵道,「唐笙,你就是個潑皮無賴,貪得無厭。」



    「我是潑皮無賴,我是貪得無厭。」他壞笑著,舔舐著我的耳垂,壓低聲音說,「那還不是跟你學的,小妖精。」



    一番強迫的歡愛過後,我累得縮成一團,趴在他胸前,一動不動。



    他親著我的額頭和眉眼,好似怎麼都不夠,恨不得把我一口一口吃下去才行。



    「笙哥,你知道我許的什麼願嗎?」



    「什麼願?」



    「兩年後,二十歲生日,成為你的太太。」



    「不用等兩年後。」



    9.



    他向我求婚了,沙龍聚會上當著各界名流的面。



    面對那枚漂亮的寶石戒指,足有鴿子蛋那麼大,還有比寶石還漂亮的唐笙,我心動了。



    「阮玉枝女士,你願意嫁給我,陪我共攜此生麼?」



    「我願意,唐笙。」



    那天我在臺中央唱了一首《玫瑰玫瑰我愛你》,我覺得唐笙就是我的紅玫瑰,這是為他唱的。



    但是我忘了,我的白玫瑰回來了,是顧秋衡。



    臺下衣香鬢影,舞步翩遷,只有一個青灰長衫的年輕人,遠若山嵐的目光,沉靜地望向我,暗含了一絲哀傷。



    我認出了他,歌詞一下頓在嘴邊,我察覺到唐笙投過來探詢的眼神,趕緊整理心緒,繼續笑靨如花,唱完了剩下的歡快曲調。



    原著這裡,見到顧秋衡的阮玉枝失了態,不僅當場流淚,事後還推遲了和唐笙的婚禮,直到死時,她也只戴了求婚戒指,而沒戴上和唐笙的對戒。



    這也就是唐笙徹底黑化,折磨死顧秋衡,逼瘋葉青綰,淪為口誅筆伐的大漢奸的轉折點。



    我得想辦法阻止,絕不能讓顧秋衡和葉青綰這對軍統臥底走向這個悲慘結局。



    所以,我選擇了完全聽從唐笙,他要我怎麼樣,我就怎麼樣。



    他不讓我去學校讀書了,我就不去,不讓我在眾人面前唱歌,我就只在他面前唱,不讓我跟任何一個男性有多餘接觸,我就每天呆在全是女傭和管家婆的白公館裡,彈琴打麻將。



    我真正體會到唐笙病嬌的控制慾,大概就是,在派克路的卡爾登劇院裡,我對那個賣爆米花的少年笑了一下,多給了點小費,第二天,巷子裡就多了一具冷冰冰的屍體。



    所以,我不笑了,不敢笑了,哪怕唐笙叫我笑給他看,我也極為勉強。



    我高興不起來,學校裡講人人平等,貧苦底層人民要翻身,打倒官僚資本主義,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那個少年好像阮玉枝的弟弟,書中就是這麼說的,她阿弟死在了日本人的槍口下,也不止她阿弟,她一家人都死了,她還是因為去縣城趕集,才僥倖躲過。



    為什麼唐笙可以殺起自己同胞,漠然冷血得如同一個日本侵略者。



    實際上,在書裡,因為莫名其妙的嫉妒心和變態的佔有慾,他殺掉的無辜者更多。



    10.



    婚禮沒有推遲,是在 1942 年春天,那時香港剛剛淪陷不到兩個月。



    顧秋衡來找我,叫一個賣花的女孩在唐公館門口吆喝,保鏢要趕走她,被我攔了下來。



    我看她扎著麻花辮,穿著粗布碎花棉襖,酷似一年前的我。



    不過,我現在穿的是真絲香雲紗陰丹士林的各色旗袍,燙的是最時新的小洋卷。



    於是我把她的花籃一同買下來,給了她三塊銀元,應該夠她一個月吃喝了。



    我將花枝攏起來,插進一個乾隆年間的琺琅粉彩瓷瓶裡,底下的一張帕子,便顯露出來。



    帕子對著燈烤熱了,檸檬水寫的字漸漸展現無遺。



    「明天下午三點,紅寶石咖啡館。 秋」



    我打電話給我的同學鮑詩悅,請她明天下午去看電影喝咖啡,晚上等唐笙回來,向他報備。



    「你這是先斬後奏?」他呷著茶水,面色陰沉,看不出太多情緒。



    「笙哥,好笙哥,你就讓我去嘛,是黃柳霜在好萊塢拍的新電影,我不想錯過。」我偎依在他臂彎裡,搖著他的胳膊撒嬌。



    他蹙眉沉思,沒有反應,我的手滑進他的西裝褲,唇纏住了他的嘴。



    他冷峻的面孔,在幾秒鐘之內冰消瓦解,動情的樣子令人心神盪漾。他抱著我上樓,我就知道,他答應了。



    咖啡館裡,我第一次見到女主葉青綰,碧綠的軟緞旗袍,裹著她珠圓玉潤的身段,就像一株亭中正盛的美人蕉。



    他們本來是搭檔成的「假夫妻」,不過,現在已經是真的了。



    聽著服務生叫我唐太太,隔著一張桌子,我曾經的未婚夫和他的太太說笑,少時的記憶一瞬湧上了腦海。



    顧秋衡是我們村唯一的大學生,我還光著腳在河裡撈魚,他就乘著船搖著通知書,告訴我他考上了大學,在北平。



    他要我等他,功成名就,回來娶我,送給黃阿婆的那條圍巾,是想要織給他的,才織了一半,日軍的坦克便開過來了。



    織好的時候,我已與顧秋衡失散,即將投入唐笙的懷抱。



    不知為什麼,我彷彿深刻體會到了阮玉枝心底的痛苦,和鮑詩悅談論著剛才的電影,眼裡卻總漾著蘇州河的雨霧。



    11.



    阮玉枝是蕭山人,典型的江南女子,俗稱船孃。



    唐笙常說我的腰如魚般溜滑,跟江南的水一樣,總怕一不小心,就握不住。



    我跟他講,戰爭結束了,我要去蘇州的,開家茶樓,在平江路臨著河就好。



    他說好,我去哪他就去哪,也不再做這刀頭舔血的生意。



    那時,誰能想,沒有國,哪來的家,多少人再也沒有以後,再也看不到和平的盛世。



    顧秋衡需要刺殺一個汪偽要員,唐笙打電話的時候,我端著下午茶過來,給他捏肩。



    第二天下午,賣花的姑娘又來了,我問她叫什麼,她說她叫阿竹。



    「阿竹,上次那籃子空了,我跟你換好不好。」我指著她手裡的另一籃子花,把上次的空竹籃同她換了,順便把消息遞了出去。



    市政府稅務局法律顧問楊伯華在家中被射殺,上了申報頭條,我正在吃黑森林蛋糕,聽唐笙在唸報紙,心裡一絲波瀾也沒有。



    他把報紙摔在我身上,氣急敗壞,「你的老情人來上海了,你知道嗎?」



    「誰?」我的腳拇指淺淺吊著高跟鞋,笑得嬌俏。



    「你不記得?」他的面容有些驚詫,隨後壓下了怒火,撈起西裝外套就要下樓,「不記得也好。」



    我嚼著鋪滿巧克力的奶油層,從苦裡覺出一絲甜味來。



    高大的花玻璃窗,折射出澄藍的天光,我輕輕地唱,「天涯呀海角,覓呀覓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們倆是一條心……」



    12.



    鮑詩悅慌慌張張來找我時,我還在午睡,穿著真絲睡裙半夢半醒,聽到她說虹口出事了,洪幫大佬張奉林被人一槍開在右胸口,命不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