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節 行善

    1

    「噓,別出聲。樓下有人。」

    徐行的嗓音響在林知善的耳畔,低啞灼熱,同時在她的頸側落下一個個綿密黏溼的親吻。

    林知善背靠在門板上,側著頭承受他越發深重的擁吻,當然不會出聲——

    底下正辦著她家老爺子的壽宴,豈止是有人,簡直是人來人往。

    林家自老爺子那輩開始就下海經商,這麼多年來,已然發展成為一個舉足輕重的業界巨擘。

    而她,作為老爺子嫡親的孫女,打出生以來就受盡寵愛,但由於家教甚嚴,也養得端莊大方,進退有度。

    誰見了都要讚一聲「大家閨秀」。

    然而,這看起來光彩亮麗的家族裡,哪個人沒藏著點見不得人的腌臢事呢?

    林知善抬手抱住徐行,他的肩背寬厚挺拔,此刻為她彎腰俯首,懷抱敞開。

    她咬著唇,輕輕地喘了一口氣,鼻息溼熱。

    他的唇舌太過熟練,深知她之所求,竭盡撫慰。

    林知善向來盛滿淺笑的眼睛,此刻沁了水,被親得微微發神。

    但她好歹還記得正事,在與他的百般廝磨中抽空問道:「幾、幾點了?」

    徐行的手探入她的裙襬之下,淡藍的連衣裙被撩至大腿——此時本該繼續攻城略地,但他抽出手來看了一眼腕上的手錶,一邊含著她的唇,一邊啞聲道:「十一點過一刻。」

    林知善掙動了一下,但被徐行按住了:「還有時間……別動,再讓我親一親。」

    他的手握住她的腰側,掌心滾燙,幾乎要將她的肌膚融化。

    正在這時,外頭走廊上傳來腳步聲,林知善身後緊貼的門板被敲響:「善善,要開席了,你爺爺在等你呢。」

    林知善使勁兒喘了一口氣,別過臉,穩住呼吸:「知道了,我換了衣服馬上就來,你先下去吧趙阿姨。」

    她一向是懂事的,因此所有人都對她很放心,趙阿姨聞言也只是囑咐了一句:「快點啊。」

    說完,便離開了。

    腳步聲漸行漸遠。

    兩人抵額相視,他眼底尚有欲色不息。

    林知善卻眨了眨眼睛,先前那種春情萌發的嬌麗之色立刻淡了,只剩唇舌糾纏後的微喘。

    她扯了一下裙襬,無暇多顧,準備從他懷裡離開:「你先走,等壽宴結束,我再找你。」

    但還沒跨出去,就被徐行扯住手臂拉了回去。

    他低頭看她,俊美的臉龐在她眼底落下一個剪影,語氣認真:「可別騙我。」

    林知善先是皺眉,但隨即微微一笑,熱吻後格外水潤嫣紅的唇瓣彎起一個小小的弧度,不多不少,十分恰好。

    「怎麼會。」她笑著敷衍,然後踮腳在他臉頰上匆匆一吻,不再與他多說,徑直進了梳洗室。

    等她打理好儀容,再出來時,徐行已經不在了。

    她的房間獨佔整個二樓西側,有一條單獨的樓梯,可以繞到小花園。

    徐行從那裡進入大廳,不用擔心被人看到從她房裡出來。

    雖然親得難捨難分,但徐行還是有分寸的,並沒有留下印記。

    林知善來到一樓大廳,與父母打過招呼,便走到了老爺子身後:「爺爺,我來晚了。」

    老爺子年紀大了,但精神很好,身邊時不時地有後輩前來祝賀拜壽,不由笑容滿面。

    此時看到最疼愛的孫女,更是笑得慈祥,用柺棍點了點地:「不晚不晚,我們善善打扮得很好看。」

    林知善上前一步,自然而然地挽住老爺子的手臂,露出一個不失親暱的微笑:

    「也就爺爺覺得我怎麼都好看了,剛才爸爸還說我新染的頭髮顏色難看呢。」

    「是嗎?我瞧瞧?」老爺子鄭重其事地打量著孫女,然後又故作生氣,「這顏色這麼好看,哪裡難看了?你父親的審美都過時了,不要聽他胡說。」

    說著,還慈愛地撫摸了一下林知善深棕的長髮。

    這時,旁邊一個捲髮中年女性似笑非笑:

    「爸,您可真疼善善,我們小行在這裡站了半天,也不見您看一眼,善善一來您就問長問短,果然親孫女的待遇就是不一樣。」

    她這話看似是親人間的調侃,但又帶著某種不滿和陰陽怪氣,尤其是最後一句「親孫女」十分刺耳。

    周圍原本在輕聲交談的人們都不由地停了下來,或多或少地看向了這邊。

    老爺子一共娶了兩任妻子,第一任在他還未發家時不慎淹死了,留下兩男一女,其中林知善的父親林永書排行老二。

    後來第二任妻子並沒有和老爺子生子,但和前夫有一個女兒,正是這位捲髮女性,張恆霞。

    林知善對這個名義上的大姑沒什麼感覺,但在林家,這個大姑卻是個風雲人物。

    她性格強勢,為人功利,總把自己擺在受害者的弱勢方,看誰都是要與她爭權奪利的人,這麼多年,在林家很生了些事端。

    老爺子原本看在妻子的面子上,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後來第二任妻子病逝了,本以為大姑會消停會兒,誰知倒更變本加厲。

    兩年前,還非要老爺子把亡母的嫁妝一分不差地折現給她,順帶以分家的名義要走了公司的股份,把老爺子氣得夠嗆。

    林知善看到老爺子厭惡地皺了眉,沉著臉一言不發,便知此事還得她出面,於是上前一步,仍是笑意盈盈的樣子:

    「都是自家人,還分什麼親不親的?更何況,哥哥一表人才,又這麼會讀書,又孝順長輩,比我不知道好到哪裡去了,這麼好一個大孫子,爺爺怎麼會不喜歡?」

    大姑聽了這話,雖然心頭仍有不忿,但看在林知善滿篇誇獎兒子的份上,而且「大孫子」這三個字著實說到她心坎上了,便只是假笑兩聲,不再糾纏,換了個格外親熱的語氣:「還是善善會說話,不像我們小行,只會死讀書,他要是有你一半腦筋,也不至於被人忽視了。」

    一番褒貶難明的話說完,又推著身旁的年輕人說:「來,小行,跟你爺爺拜個壽。」

    徐行剛滿十九,卻已有一米八幾,身高腿長,穿著一身風衣,有一種介於少年的青澀與男人的成熟之間的氣質。

    即使被母親推著上前,他也不見半分窘迫,語氣真誠而從容:「爺爺,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您的風溼好些了嗎?」

    老爺子對這個孩子還算和藹,放鬆了表情,點了點頭:「你有心了,我身體還行,這把老骨頭還能再立幾年。聽說你馬上就要出國留學了?」

    徐行有問必答:「是,還有三個月。」

    老爺子嘆口氣:「到外頭該學習還是要認真學,你一向聰明,知道自己該走什麼路。如果遇到困難,可以跟爺爺說,不要怕。」

    徐行低頭:「是,孫兒知道了。」

    老爺子看了一眼一旁欲言又止的繼女,終究還是搖了搖頭,拍了一下林知善的手:

    「善善,你們幾個以前每年假期都在一起玩兒,現在見面招呼都不打了?」

    林知善看向徐行,兩人對視了一瞬,她揚起一個恰到好處的微笑,眸彎如月:「哥哥,好久不見。」

    徐行看著面前這個再溫柔端莊不過的妹妹,她眉眼修長秀麗,不是時下流行的深邃美豔,而是如一彎溪水般乾淨平緩,注視別人時,會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溫柔純粹。

    好似高坐蓮臺的觀世音菩薩,垂眸靜觀,面容沉靜而悲憫,包容世間一切七情六慾的疾苦。

    而這樣的小菩薩,就在剛才,還慈航倒駕,與他共沉慾海。

    她髮絲纏繞,肌膚生溫,情淚點點……她在他手下輾轉承歡。

    這份歡愉,悖徳而妖靡,但越是見不得光的東西——就越是叫人心馳神往,魂搖魄移。

    這大概就是人類的劣根性。

    徐行深深地注視著連裙襬都一絲不苟的女孩兒,笑得客氣又禮貌:「好久不見,妹妹。」

    2

    林家一共有四個小輩。

    林知善排行第三,前頭有大伯的兒子林知君,比她大三歲;大姑的兒子徐行,比她大一歲;底下還有個小弟邵鷗,是二姑所生,今年才十五歲。

    林知善和大哥林知君一直是住在這裡的,但是到了寒暑假,徐行和邵鷗也會回來,可以說,四個孩子一直是一塊兒長大的。

    當然,徐行有些例外。

    他來的時候,林知善他們已經懂事了。

    由於大姑覺得把孩子放在處處為敵的老宅子裡不安全,所以,在最初的時候,徐行很少出現在林家親戚面前。

    後來,大姑的母親身體每況愈下,她又害怕母親去世後,徐行在林家說不上話,便突然改了以往的做法,在某一年,將徐行送回林家老宅,說是讓徐行陪陪他親外婆。

    那是一個暑假,林知善即將要上初二了。

    她在自己房間睡了個舒舒服服的懶覺,到了午飯時間才起床,下樓吃飯時,她先是在飯廳門口遇上了大哥。

    林知君對弟妹向來溫柔親近,她見了大哥便撲上去,吊在了他的脖子上,像只考拉似的,仰頭撒嬌:

    「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有沒有給我帶禮物?我昨晚等你那麼久,困死了。」

    林知君在國際學校讀高中,課業繁忙,經常外出參加各類競賽,以至於兄妹倆很長時間沒見過面了。

    「凌晨才到家,那時你已經睡了。禮物交給趙阿姨了,你去找她拿吧。」林知君摟住她晃了晃,才放低了聲音說,「好了,家裡來了客人,別讓人久等,進去吃飯吧。」

    「啊?」林知善雖然疑惑,這個不年不節的時候怎麼會有客人到訪,但還是離開了林知君的懷抱,端端正正地站好了,走進飯廳前,還順手理了一下頭髮。

    這是她從小到大養成的習慣。

    在親近的家人面前自然可以放肆一點,但若有外人在場,就一定要有一個大方得體的樣子,不能失了禮數。

    所以,徐行第一次正式見到林知善,是在飯桌上。

    小姑娘從門那邊走進來,穿著居家的棉裙,泡泡袖下露出纖細柔白的手臂,頭髮不長不短,披在肩上,一絲不亂。

    她一進門眼神就迅速捕捉到他的存在,但只是輕輕點頭微笑,便坐到了小弟邵鷗的旁邊,也正好是他的對面。

    林知君坐在主位上,向弟妹介紹了徐行:「今年小行也來家裡過暑假,善善,小鷗,不要淘氣,知道嗎?」

    邵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轉,不住地打量著徐行,手在桌子底下扯了扯林知善的裙邊。

    他雖然還小,但也知道眼前這位陌生的二哥在林家身份尷尬。

    林知善皮笑肉不笑地反手打開弟弟的拉扯,面上還是和氣的笑容:「知道。歡迎回家……」

    說到這裡,她頓了一下,才不緊不慢地補上一個稱謂,「哥哥。」

    邵鷗有樣學樣:「歡迎回家,哥哥。」

    哥哥。

    聽起來似乎比對林知君的稱呼還要親近,可是,有時候人與人之間的相處就是這樣奇怪,稱呼越親近,關係反而越疏離。

    這裡頭的差別在場的人都聽得出來。

    那時的徐行已經十四歲了,他看似是回到自己的外婆家,可實際上,對他來說,這只是非自願的寄人籬下。

    因此,當他面對一個已經很難融入的圈子時,下意識的反應就是用寡言謹慎豎起一道封閉自我的保護牆。

    初來乍到的徐行,還沒有學會如何用無可指摘的姿態與人劃清界限——這是林家人特有的處事方式。

    面對三人的歡迎,他微低著頭,沒有看任何人,輕聲說了一句:「謝謝。」

    邵鷗趁著他看不見,衝林知善撇嘴示意,擠眉弄眼,表情生動,還做了個「無聊」的口型。

    林知善的回應是往他嘴裡塞了個西蘭花。

    雖然一開始,徐行是以客人的身份來到林家,但孩子之間的相處總是容易許多,暑假快結束時,徐行已經能基本融入林家的生活。

    邵鷗年紀最小,又最自來熟,所以是最先跟他混熟的。

    林知君比弟妹都大,徐行來家裡沒兩年,他就去了國外讀書,一邊讀書一邊為進入家族集團做準備,每次放假都在公司實習,難得回家一趟。

    所以,跟徐行的關係就是一般的表兄弟。

    而林知善……徐行不知道該怎樣描述和這個妹妹的關係。

    多年相處下來,兩人看起來已經再熟悉不過,但徐行總覺得,林知善生著一副慈悲的菩薩相,內裡其實比林知君還要鐵石心腸。

    連林知君都能與他坐在一組沙發上,肩膀挨著肩膀地打遊戲,跟他開些玩笑。

    但林知善不一樣。

    她就只是那樣不遠不近地站著,以一種戲謔而冰冷的眼光,打量、旁觀他。

    別以為她挽著徐行的手臂就是親暱的表現——在她心裡,他永遠不是可以進入勢力範圍內的人選。

    徐行為此苦惱過。

    他難道真的有這麼討人厭嗎?

    他也暗地裡努力過。

    總是不著痕跡地打聽她的喜好,再以一種禮節性的方式對她表達自己的友善。

    比如:按時按點的生日祝福和精挑細選的禮物。

    為她講解學習上的難題。

    送她獨特的花種。

    然而……這些方法統統不奏效。

    次數多了,他甚至覺得自己像個小丑弄臣,使盡渾身解數百般討好,卻仍得不到君王的一個青睞。

    在某個如約而至的盛夏來臨之際,他告訴自己,再也不做這種自討苦吃的事。

    本來就沒有必要,他為什麼非要得到她的肯定和回應不可?

    可是,徐行沒料到,就在他決定放棄繼續接近林知善的那個夏天,他和她原本若即若離、不夠親近的兄妹關係——從根本上發生了改變。

    那一年,他十九歲。

    3

    暑假一開始,張恆霞就為兒子收拾了東西,千叮嚀萬囑咐,讓他一定每天都去問候外婆,順便爭取一下去公司實習的機會。

    徐行覺得很煩,這樣帶著目的的去接觸別人讓他感覺很不自在,但他知道母親是為了自己好,他沒理由反駁。

    林家的宅子位於半山腰,能在繁華的市中心親近自然的同時俯瞰城市燈火,他每次來都覺得這上山的每一程,其實都是由金錢鋪就。

    他拉著一個行李箱走進大門,穿過前庭,一眼就看到林知善靠在歐式浮雕的大露臺上,他停了下來,仰頭看她。

    林知善撐著手臂,垂首與他對視。

    他沒說話,她也沒笑。

    兩人像突然間卸掉了友愛的面具,露出彼此心知肚明的真實。

    等他邁進大廳時,趙阿姨接過他的箱子:「小行來了,外頭熱吧?快去坐著,廚房裡早早地就做好了糖水,我給你端來。」

    「謝謝趙阿姨。」徐行已經習慣了林家這種生活,並不像最開始那樣侷促不安。

    林知善這時剛從樓梯上走下來,隨意地打了個招呼:「哥哥。」

    「嗯。」徐行嘗試著剋制自己對她不自覺的討好的心態,沒有過多回應,看到茶几上還沒收起來的報紙,問了一句,「外婆呢?我去看看她。」

    林知善沒有靠近,只是站在樓梯邊,半倚著扶手,語氣懶散:「大家都不在家。」

    「……嗯?」徐行彎腰收拾報紙的動作微頓,終於回頭看了一眼她。

    林知善淺淺地打了個呵欠,沒多解釋,又上樓去了。

    這時,趙阿姨放好他的行李,端來一碗已經涼得差不多的糖水。

    青花的瓷盤託著小巧玲瓏的湯碗,微褐而清亮的湯水在裡頭輕輕搖晃。

    徐行接過來,趙阿姨一邊看他喝,坐在另一個沙發上,捶了捶腰說:

    「你外婆去山莊養病了,就是在城郊的那個……哦對,叫長河別莊,你外公呢也跟著去了,說是也休息休息……小鷗參加了聯合夏令營,今年多半是不回來了。」

    徐行低頭輕啜著糖水,清涼潤甜的涼意順著喉嚨下滑,撫慰了一路的燥熱。

    趙阿姨絮絮叨叨說了許多,他偶爾也回應幾句。

    家裡的大人們工作的工作,外出的外出,連林知君、邵鷗也不回來了。

    今年夏天……大概只有他和林知善一起過。

    意識到這一點,徐行忽然出聲:「她,妹妹怎麼沒跟著外公他們一起去山莊?」

    「本來是要去的。」趙阿姨走過來收碗,邊走邊說,「後來,善善說天氣太熱了,還是住在家裡舒服,到時候再去看外婆就是了,反正也不遠。」

    徐行很自然地接受了這個說法。

    他沒問,為什麼大家都走了卻沒人告訴他,如果,林知善也跟著去了別莊,他豈不是白跑一趟?

    事情已經發生,再問為什麼也沒意義,只是徒增煩惱。

    家裡人少了,吃飯也從飯廳挪到了小一點的房間,徐行和林知善相對而坐,氣氛沉默。

    林知善看起來胃口不太好,挑著米粒慢慢地往嘴裡送,面前的菜一口不碰。

    忍了一會兒,徐行終究還是沒忍住,他想,作為一個哥哥,對妹妹飲食關心應該很正常,算不上討好。

    他放下筷子問:「你怎麼了,這幾天都吃這麼少。」

    「沒事。」林知善低著頭,從徐行的角度看過去,她的嘴唇微微嘟起,有一種與她平時完全不同的可愛,「有點心煩。」

    徐行猜測:「……天氣太熱嗎?」

    在家裡,體感溫度非常適宜,但是,這種盛夏的燥熱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很多人到了夏天脾氣都會變得很差。

    徐行又想起這幾天林知善都表現得格外懶散,說話做事不再一絲不苟,沒有一點想要維持自己形象的感覺。

    林知善推開碗,抬頭看他:「你真想知道?」

    徐行無奈:「你說吧,天氣太熱,還是飯菜不合胃口?」

    「我來月經了。」

    林知善說完,就眼珠也不錯地盯著徐行看,完全沒有一點害羞的樣子。

    徐行卻愣住了。

    他完全沒往那方面想過——因為他還沒意識到,林知善這個冷冰冰的小姑娘,也已經十八歲了。

    林知善看到他呆滯的神情,忽然大笑起來,笑得臉頰泛紅,眼睛發亮:

    「女生心情煩躁,多半都是來月經了,你不會不知道吧?難道你還沒有女朋友?」

    徐行本來是有些不知所措,但她莫名其妙的大笑讓他頓感尷尬,只能低聲阻止:「林知善,別笑了。」

    不過,他也確實還沒女朋友。

    林知善漸漸地收了聲,開玩笑似的說:「你這個人真的很無聊。」

    最後,徐行匆匆逃離了飯桌。

    第二天,林知善早早地就出了門,到了晚飯時分還沒回來,徐行問過趙阿姨,趙阿姨說林知善去找朋友玩兒了。

    一個人的飯桌突然就冷清了許多。

    徐行百無聊賴地吃著飯,想起林知善的嘲笑,覺得自己可能真的很無聊。

    不過,她頭一次在他面前表現得那麼肆無忌憚,無形無狀。

    也許是時間久了……她開始慢慢接受他這個哥哥了?

    直到沿著山道跑步時,徐行都還在想這個問題。

    寬敞的環山公路非常安靜,除了山上的人家,一般很少有人上來,路邊的公交站牌也是隔很遠才有一個。

    跑得累了,徐行預備在下一個公交站休息一下,那裡有長椅。

    可是,他沒料到會在這裡看到林知善……和另一個男生。

    光線昏暗,他站在轉角處,看到林知善對男生說了什麼,原本還面帶笑意的男生突然冷了臉:

    「是誰跟我說談戀愛就要認真?媽的,林知善,你耍我?」

    林知善的語氣漠然:「你大概搞錯了,我們根本就沒有在談戀愛。」

    男生幾乎氣笑了:

    「……你他媽……不是談戀愛那你在跟我搞什麼?不是談戀愛你讓我不要看別人,不准我再收情書,還和我出來玩?不是談戀愛你說個屁的喜歡我?」

    「不好意思,之前是我昏了頭。」林知善放軟了表情,抬起雙手試圖安撫男生的情緒,「好在你也沒有損失什麼,是我對不起你,而且我們這個年紀,早戀根本沒意義,你覺得呢?」

    男生哽住了。

    偷聽的徐行也哽住了,他萬萬沒想到,這種話會從林知善的嘴裡說出來。

    與男生站在站牌下的林知善,穿著普通的襯衣和短裙,身形纖細,雙腿筆直,披肩的長髮在爭執中凌亂了。

    臉還是那張臉,可人看起來完全不一樣。

    說著看似理由充分的話,卻那樣玩世不恭和無所顧忌……簡直是平時林家大小姐的絕對反面。

    「什麼叫我也沒損失什麼?」男生伸手攬住林知善的肩膀,低頭看她,已經氣得口不擇言,「你這麼賤啊?讓別人覺得你很隨便,你開心嗎?耍我,你覺得有意思嗎?」

    林知善的眼神移開了一點,似乎在尋找掙脫的方法。

    但她馬上就轉了回來,與男生對視,再真誠不過:「你別激動,我們可以慢慢說……唔!」

    她的話沒說完,男生已經低頭親住了她。

    林知善立刻想要後退逃開,但男生緊緊地抓住了她,徐行當然不能繼續看下去,他三步並作兩步,衝出去一拳打開了男生。

    男生毫無防備,踉蹌著倒向一邊,林知善也差點摔倒。

    徐行一把拉住她:「林知善!」

    「你是誰?!」男生還沒站穩,就要還手。

    徐行將林知善護在身後,皺著眉:「我是她哥哥。」

    男生頓時止步了,面色猶疑。

    林知善借力站直,從徐行身後站出來,表情平靜地擦了擦嘴唇:

    「我很抱歉,但是你應該不想被家裡人知道這件事吧?不如到此為止。」

    徐行下手不輕,男生顴骨上紅了一大片。

    他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視線從徐行和林知善臉上滑過,自嘲似的笑了笑:「……遇到你,算我倒黴。」

    說完,男生騎上停在一旁的機車離開了。

    戴頭盔的時候,碰到了顴骨上的傷,他還低聲罵了一句「媽的」。

    山道上響徹轟鳴,林知善目送著男生的背影遠去,消失在彎道處。

    回去的路上,兩人之間是慣有的沉默。

    徐行不知道該說什麼,這是他從沒見過的林知善的另一面——也許,家裡應該沒人見過。

    過了一會兒,快到家了。

    他抬起手又放下,試探著說了一句:「你還好嗎?」

    林知善表情還算自然,只是低頭摸了摸嘴唇,嘟噥道:「接吻這麼痛嗎?」

    徐行沒接過吻,這話沒法回答。

    不過聽林知善的語氣,她難道也沒接過?

    「額……我看看?」

    林知善停下來,聽話地抬頭讓他看。

    臨近家門的山道上,一路都亮著路燈,徐行看到她的唇瓣有些腫,下嘴唇上有一道淺淺的破口,還微微滲血。

    大概,是那人親得太用力了。

    純淨柔和的面容,和被人親得發腫的嘴唇相結合……竟有一種跌落神壇的破碎之美。

    徐行的眼神晃盪了一下,忽然感到不知所以的燥熱,但立刻收斂移開了視線:

    「沒什麼事,別吃辣的。」

    林知善從小花園回了屋,避開了旁人。

    徐行只跟趙阿姨說林知善回來睡了,沒提發生的事。

    睡到半夜,徐行被渴醒,起身喝水時,發現外面露臺上有人。

    他和林知善的房間共用一個露臺。

    猶豫了一下,他也推開門走了出去:「怎麼還不睡?」

    林知善坐在欄杆上,轉頭看了他一眼:「你又起來幹什麼?」

    「喝水。」徐行抬起水杯示意,又說,「不要吹風,小心著涼。」

    「徐行。」林知善忽然叫了他的名字,頭也不回地說,「你真的、真的很無聊。」

    徐行看著她的背影無言以對。

    這是她第二次這樣說。

    「你為什麼不問我?」

    「問什麼?」

    林知善從欄杆上下來,走到徐行面前,嘆口氣:「問我和他的事。」

    徐行下意識地盯著她嘴上那道傷口,語氣平靜:「那是你們的事,我為什麼要問?」

    林知善微微一笑:「因為你是我哥哥啊。」

    「你真的這樣想嗎?」徐行看著她的眼睛,在寂靜的夜色中模糊而溫柔。

    其實,她只比他小一歲。

    這時候,徐行才終於意識到,林知善是個……很有吸引力的女生。

    林知善搖頭,誠實地回答:

    「不,你根本不是我們家的人。你太真實了,表裡如一,林家的人……每個人都是多面的,擁有無數張面具,永遠也不可能被觸碰到真心。」

    徐行問:「包括你哥嗎?」

    這當然是指林知君。

    「每個人。」林知善從他手裡拿走水杯,自顧自地喝了一口,補充道,「林知君他和大伯很像,溫文爾雅,心思深沉。你以為公司集團那麼好進嗎?林家多的是人想取代他的位置。」

    徐行:「那你現在和我講這些,又是不是真心?」

    「你想得太多了,只要你得到利益就好了,根本不用在乎是否出自真心。」林知善把水杯還給他,「還有,你的那些禮物和努力,我都知道,但是……真的不可能,哥哥。」

    徐行沒接過水杯,在夜風蟲鳴中,他頭一次用一種冷酷的語氣與林知善說話:「你就這麼肯定?」

    他現在突然明白了那個男生的心情——比真心被踐踏更難受的,是被無視。

    她什麼都知道,洞若觀火卻視若無睹,多麼高高在上的姿態啊,真是令人……厭惡。

    林知善敏銳地察覺到他情緒的變化:「你生氣了?」

    「早點睡。」徐行避而不答,撂下一句便轉身回了房間。

    徐行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麼總希望從林知善那裡獲得回應了。

    因為一個人被忽略、被無視後,第一反應就是努力證明自己。

    他站在房間裡,仰頭將水杯裡的水一口喝完,杯口好像還有林知善的味道,柔軟而冰冷。

    天氣越來越熱了。

    林知善又一次在早上出了門,徐行以為她大概又去找誰了吧。

    但誰知,黃昏的時候,他從樓上看到林知善正睡在花園的鞦韆上,也不知她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雖然有樹蔭涼棚,可是今天這個天氣,她睡在外頭不會中暑嗎?

    徐行看了半天,發現她沒一點醒過來的跡象,決定下樓去叫醒她。

    鞦韆上墊了軟墊,林知善睡得很熟,側臉被壓出了紅印,髮絲凌亂,隨著呼吸起伏,髮際邊有隱約的汗意。

    好在已近黃昏,山上起了風。

    「林……」徐行伸手要去拍她的肩膀,但風吹起一縷髮絲,落在了她的嘴唇上。

    她在睡夢中舔了舔,於是,又粉又肉的唇瓣泛起一層水光。

    不知為何,徐行愣住了。

    她這模樣……毫無防備,不會再高高在上地對人疏離,她的真心彷彿觸手可及。

    林知善的呼吸輕緩平穩,一呼一吸間,胸脯也跟著湧動,衣服向上捲起一個邊兒,露出底下細細的腰肢。

    看著眼前這個人,徐行忽覺喉嚨乾澀發痛,好像含著一把熱沙。

    「……林知善。」他輕輕地叫著她的名字,連一隻鳥兒都無法驚醒。

    不知是鬼迷心竅還是鬼使神差……總之,徐行低頭湊近,在林知善的唇上落下如羽毛般輕盈的吻。

    黃昏的光愈加濃重,鋪陳如水彩,無比絢麗卻蒙著一層陰影,像只能藏在暗夜的美夢。

    如同災難電影中,吻在風平浪靜結束之前,這一吻之後,便是末日降臨。

    滿園花葉,為這場夢做了沉默的見證。

    4

    那一夜尤其悶熱,厚厚的雲層疊壓著,卻遲遲不肯落下雨水來。

    徐行在床頭留著一盞壁燈,巴洛克風格的銅座,顯出氤氳的光澤。

    他將向外的落地窗全部打開,悶滯的熱氣將他困在昏夢之中,雖然閉眼睡著,卻半迷半醒。

    突然間,一個驚雷在天際劈響,徐行陡然驚醒,睜開了眼睛。

    雨水瞬間洶湧,如奔騰的怒馬,踏碎山河湖海,潮溼的氣息撲面而來。

    雷鳴不斷,一個比一個誇張,似乎連空氣都在震動。

    太劇烈了。

    徐行下了床,走到房間另一邊想把落地窗關上,同時想著隔壁的林知善——這麼大聲,會不會把她吵醒?

    他皺著眉關上窗戶,又想起黃昏時的那個偷吻。

    分明才不到幾個小時,他卻覺得,好像已經過了許多年。

    只記得她的臉龐,泛著玫瑰色。

    在他晃神的時候,即將合上的窗戶縫裡突然伸出一隻手——

    他驚了一跳,差點夾住她的手指,害怕之下語氣便帶著怒氣:「林知善,你幹什麼?」

    女孩兒從露臺過來,雖有屋簷遮擋,但畢竟是狂風驟雨,單薄的睡裙已經被潤溼了。

    她抬起一隻手按在玻璃上,印出了一片水漬,表情是從未有過的柔弱不安:「能不能讓我進去?」

    徐行看著她,心裡忽然想起一個童話故事,豌豆公主。

    那位嬌嫩無比的公主也是這樣,在一個下著暴雨的深夜,敲響了城堡的大門。

    他將窗戶拉開一點:「……進來吧。」

    然後迅速回身,去床上找了件短袖套上。

    等他穿好衣服時,林知善已經走到了床邊,徐行這才看到她還光著腳。

    溼漉漉的頭髮貼在臉頰兩邊,髮尾淌著水,水珠滴得很慢,一滴,一滴……打溼了她的睡裙,透出底下隱隱的肌膚。

    她已經長大了——穿著從前的睡裙,卻是完全不一樣的風景,似熟未熟,像一枚尚餘青澀的梅子,只是掛在枝頭就叫人口舌生津。

    徐行有些慌亂地移開了視線,指著床尾的沙發凳說:

    「你先坐一會兒吧,夏天的雷很快就過去了,喝水嗎?」

    林知善在床尾坐下了,搖頭:「不喝,你還沒睡嗎?」

    「睡了。」徐行站在她旁邊,有點不知道該幹什麼,「又醒了。」

    林知善:「哦。」

    她低著頭,頭髮散在背上……

    徐行的喉結輕輕地動了一下,他掉過頭去衣櫃裡找了一條毛巾:「擦一下頭髮吧。」

    林知善抬頭看他:「麻煩你了。」

    她的態度太過理所應當,徐行竟然沒法反駁:「……」

    只好動手給她擦頭髮。

    她的頭髮一直呵護得很好,不燙不染,黑得像烏木——或許,她就是豌豆公主也說不定。

    徐行下手很輕,怕扯痛了她。

    擦完頭髮,發現她正用兩隻腳互相踩著玩兒,雪白的足,纖細玲瓏,只是沾了些灰塵。

    徐行認命地半蹲在她面前:「抬腳。」

    林知善抬起了腳。

    兩隻腳被他裹在柔軟的毛巾裡,細細地擦拭,如同呵護最精美的瓷器,腳趾頭圓潤可愛,像花苞一樣。

    徐行忽然明白——為什麼在有些人的眼裡,女性的雙腳也能成為隱秘的性徵。

    林知善發問:「今天下午,你為什麼要親我?」

    徐行愣住了,渾身瞬間緊繃,被她突如其來的問話驚住。

    他呆呆地抬起頭,與林知善對視。

    她的眼睛溫柔含笑,好像看透了一切,尤其是他心底那不可言說的悸動。

    林知善抬起一隻腳踩在他半跪的膝蓋上,腳趾頭微微用力,好像貓兒踩奶,調皮又挑逗。

    她繼續問:「你喜歡我?」

    徐行感到一陣奇怪的戰慄,從她腳踩的膝蓋一路竄行至頭頂,彷彿靈魂都在激盪。

    她壓低了身子,靠近他的面孔,兩人之間呼吸可聞:

    「說話啊,你不是想得到我的回應嗎?這麼多年,你是不是一直對我抱有幻想?」

    徐行像誤入狐妖幻境的書生,心神全面失守,發出乾澀的聲音:「是。」

    他在她的嗓音裡回溯自我,發現在最初的那一面,他確實為這個從未謀面的妹妹有一瞬間的失神。

    她繼續湊近,盯住他的眼睛:

    「你知道……我是個完全表裡不一的人嗎?」

    「知道。」

    「你有沒有看出來,其實我根本不怕打雷?」

    「有。」

    「……」林知善輕輕地笑起來,此時她的嘴唇貼近了徐行的唇邊。

    她微微張開嘴,舌尖若隱若現,說話時已經可以碰到徐行。

    她提出最後的問題:「我困了,可以去你的床上嗎,哥哥?」

    「可以。」他握住林知善的小腿,將她拉近,緊緊地抱住了她,「我的妹妹。」

    熾熱而顫抖的吻,落在女孩兒的頸側,他吻住了她不斷跳動的血管,卻彷彿交出了自己的命脈。

    她才不是什麼豌豆公主,她手裡拿著玫瑰,背後藏著雪亮的刀鋒。

    他被玫瑰所誘惑,即使鮮血淋漓,也要攥住不放。

    只要對她臣服順從,就永遠不必面對弒人的鋒刃。

    黃昏,雨夜,釀造了一場只有他一人遇難的末日。

    第二日天晴,又是陽光普照。

    自那個夏日開始,林知善便不再是他的妹妹。

    每一次的相見,她表面上對他都仍是那副不遠不近的態度。

    可是,在熱鬧的餐桌上,高朋滿座的宴會里,她總是在不經意間,透過人群望向他。

    不笑而欲。

    而他的目光,隨時都能跟上她的暗示。

    無論是花園,還是儲物間。

    在黑暗裡,她的肌膚和熱吻,永遠都讓他意亂情迷。

    他不是沒有理智,也不是不知廉恥。

    理智無數次地告訴他,他們的關係不可能有結果,永遠見不得光,他應該冷靜,應該快刀斬亂麻。

    他一無所有,身份尷尬,永遠不可能與她光明正大站在人前。

    但是……每次他一見她,高高在上,如若洛神,身體內就會有一個聲音,不斷渴求嘶叫,讓他去抱她,去吻她。

    在她的唇舌中,宿命與姓名,兩者皆忘。

    這也許是他作為男人的劣根性,無法對美色說不。

    但無論如何,他已在這情網中沉淪了整個少年期。

    往後,大概也會繼續沉淪下去。

    林知善曾一時興起,在暑假時說要給他織一條圍巾,他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好,十分真誠地表達了自己的期待。

    她只在晚上進他房間的時候才拿毛線來織,但他見她的手被毛衣針戳得到處都是紅印,就說算了。

    她也失了興趣似的,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偶爾才織幾下。

    假期快結束時,他們一起看了一部影片,她坐在他的懷裡,看得入迷。

    兩個男人糾纏半生,最終還是無奈分開,沒有驚心動魄的劇情,只有瑣碎、磨人的現實。

    在影片最後,男主之一,在教堂的告解室裡向神父坦誠,我是罪人,我愛上了一個男人。

    神父全程沒有說話,只在告解結束時,請男主不要再來,因為這是上帝聽了也會暴怒的罪行。

    男主彷彿早有預料,禮貌地跟神父告別。

    然後走到大街上,背影融入了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

    全片結束。

    林知善對著字幕沉默了許久,忽然轉身抱住徐行的肩膀,埋頭在他的頸窩裡。

    過了一會兒,她輕聲地說:

    「我絕不會向誰告解,因為我沒對他們犯錯。但是,對不起,我對不起你,我有罪,哥哥。」

    徐行抱住她,輕輕地撫摸著她的脊背:「罪名在我,不是你的錯。」

    那是林知善唯一一次因為他們的關係而對他感到抱歉。

    她覺得是她引誘他,走上了這條歧路。

    但她忘了,一直以來緊追不捨的那個人,其實是他。

    而後,他親了親她的眼皮,故意笑著說:「即使有罪,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這樣,誰捨得拒絕你?」

    不過他沒料到的是,當他回家之後打開行李箱時,在衣服之間發現了一條織好的圍巾。

    林知善最終還是織好了圍巾,上面附著一張字條:

    下次親我請戴著它。

    5

    林知善正在和人閒談,她的表情從容放鬆,好像在和人談一些令她愉快的事情。

    對方是個很有風度的年長女性,微卷的長髮,簡約的耳飾,人們第一眼看到她,會注意到她身上那種成熟的韻味,而非眼角的細紋。

    她有著與老爺子如出一轍的挺直鼻樑,這也是林家人的共同特徵。

    這位女性正是林知善的二姑,林永琴。

    林永琴笑著問:「你要到歐洲去讀書了,那很遠啊,不過現在的孩子都喜歡往外跑。」

    林知善問:「是我母親說的?」

    「你知道的,她不會讓我們家的任何一個人錯過你的好消息。」林永琴看她好像有些苦惱,卻笑得很開心。

    林知善搖搖頭:「剛收到面試郵件,還沒確定呢。」

    林永琴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父母總是對你抱有很多的期待,不過,你也確實是我們家這一代最出色的孩子。爺爺的遺囑上有關你的部分,每一年都在增加。」

    林知善聽了這話,並沒有太過興奮的神情,連笑容都很平靜:「我只是希望做好我該做的,不要辜負大家的期待。」

    說著,她喝了一口杯子裡的白葡萄酒——她已經成年了。

    林永琴放低酒杯,與她靠近,在她耳邊輕聲安慰:

    「我們家的人都在做好自己該做的,但是……二姑更希望你做好自己,畢竟你還小,年輕人其實不需要過早地揹負什麼責任。」

    二姑這話聽起來十分真誠,但她做不到。

    不是每個小孩都能一出生就懂事又自律,她當然也不是。

    誰都知道林知善出身富貴,她的父親林永書是集團董事會的成員,她的母親楚蘊是業內頂尖的金融律師。

    這樣的家庭條件,對於很多人來說,她的起點就是別人終生奮鬥的終點。

    父母都太過理性,成天忙得好像要去拯救世界。

    她是個很省心的女兒,以至於這麼多年來,父母從未關心過她是如何度過那尷尬而漫長的發育期。

    她從小就知道自己的優勢和幸運,所以,她努力做到最好,即使很辛苦很累,也從不抱怨什麼雖然富有但沒有自由。

    畢竟,「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然而,漸漸長大,她開始覺得自己像一個空殼,父母、親人、外界不停地往裡面填充著各種期待和要求,她也盡力滿足所有人的眼光。

    可是受到的讚賞越多,她越覺得空虛。

    每當她笑容得體,頂著眾人的目光出現在大家面前時,總是感到全身冰涼,好像自己已經成了一個被展覽陳列的蠟像。

    一直僵硬而完美地杵在那裡,任人打量圍觀。

    這一切無關責任,只是除此之外……她並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路可走。

    林知善垂著眼,冥冥中覺得聚光燈滅了,周圍的黑暗如潮水般湧來,她幾乎快要窒息。

    但實際上,她仍站在燈火璀璨中微笑:「二姑,我很好。」

    林永琴看她這樣,只輕輕地嘆氣,沒再開口。

    「二姑。」林知君看到妹妹,走過來打招呼,「善善,在和二姑聊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