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節 駙馬又納妾啦

    駙馬又納了一個妾,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正在染指甲,瓷碗裡紅紅的花汁像是少女的鮮血。



    不知道這一個……又能活多久呢。



    五年前,剛剛及冠的沈風在秋闈一舉奪魁,那時,他還沒見過我,也不是駙馬。



    父皇賞識他的才學,留他在京城入朝做了史官。



    京城傳言中,在他入朝兩年後,也就是距今三年前的中秋,他奉旨入宮赴宴,對雲柔公主——也就是我,一見鍾情了。



    事實上,三年前他見到的不是我,而是父皇的妃嬪。那位年輕的婉貴人六年來從未見過年紀相仿的男子,情急之下謊稱自己是公主。



    於是就在那個寒冷的春節,沈風接連向皇上上了兩封奏疏,一封請辭官職,另一封,求娶那位在宮宴偶遇的公主。



    長公主早在幾年前出嫁,當時宮中的公主只有我。人人都說駙馬對我一往情深,為我放棄光明前程,只有我知道,那個偶遇他的女子,那個讓他一見鍾情的女子,不是我。



    我原以為那是個不懂事的宮女,再不過就是哪位大臣沒有腦子的家眷。我想著找個由頭拒絕求婚便也罷了,卻萬萬沒想到,那個傍晚哭著跪在我殿前的,是那位入宮六年,從來足不出戶的婉貴人。



    整整一夜,她跪在雪地裡哭著叩首,我吩咐人砸了三個花瓶出去,碎瓷片把她的手肘和掌心扎的鮮血淋漓,她不肯走,我也不肯見她。



    我和她都知道,如若是個宮女與大臣私下來往,即便事情敗露也不過是那宮女受些皮肉之苦,可她是妃嬪,一旦父皇起了一絲疑心,查出來葬送的就是她和那位大臣的兩家人。



    若我幫她遮掩,那便是要真的出嫁,若我不幫她,便是兩樁天大的重罪,壓在兩個不堪重負的尋常人身上。



    她跪了一夜,我也一夜未睡。



    黎明的時候,我梳妝妥當,穿了玫瑰紅的宮裝,出門見了她。問她:"在宮宴那天,你真的對他動心了?"



    她瑟縮一下,在冰雪裡浸了一夜的身軀微微顫抖:"臣妾,一心只有皇上。"



    我便穿著那身玫瑰紅的宮裝,去領下了賜婚的聖旨。



    自始至終,這件事裡最高興的人只有被矇在鼓裡的沈風,直到他在洞房花燭夜掀開我的蓋頭一角,與我四目相對的那一刻。



    他那時氣的幾乎要殺了我,以為我頂替了哪一位同為公主的姐妹嫁給他,於是我告訴他宮裡只有我一位未婚公主,另一位長公主早在五年前誕下了皇外孫。



    我並不敢告訴他婉貴人的真相,自己動手取下了綴滿金玉的紅蓋頭。宮裡來的人守在喜房門口,我和他誰也出不去,便在放滿蓮子和花生的紅繡床上坐了一夜。天明時,他割破了手指,在白帕上滴了血。



    我和他像是尋常夫妻一樣,生活了半年。他後來對我的態度好轉了些,也會記得我喜食的甜點,也會在雷雨的夜裡抱著我睡,也會陪我進宮看望父皇。他像是照顧姊妹一樣照顧我,如果說從前他是一位好史官,如今他也是一位好駙馬。



    直到有一天,他陪我進宮,再一次在御花園,看到了那張熟悉的面孔。婉貴人不著珠翠,手裡拿著一個白瓷的花瓶,穿著與他初次見面的那身淺青色的衣服,遠遠地從我和沈風的視線裡掠過。



    那樣子,我都要以為她真的是一個宮女。沈風應當也是那樣以為的。



    沈風並沒有失態,也一直拉著我的手,他似乎連眼神都沒有在她身上多留。



    回去以後,沈風卻獨自在書房呆了兩天,他不來見我,我也不去找他,以為他只是需要安靜。



    當我知道他拿著一副墨跡還沒幹的畫像出了府,拿走了我入宮的令牌時,我險些嚇暈過去。



    我在宮門前追上了他,我求他先跟我回去,別再執著於那個與他兩面之緣的所謂宮女了。他不和我走,只是一遍又一遍,溫柔卻無比堅決地對我說,抱歉,他只會給她一個最低的的侍妾的名分。



    我哭著死死抓住他的手,我知道如果他真的去了他就完了,即使他不愛我,我也不能看著他去死。



    宮人們自覺地側開了臉,不看我滿臉是淚的狼狽模樣。



    "沈風,你會死的!"那句話已經在我心中藏了太久,終於藏不住了。



    "婉貴人,她是父皇的妃子。"



    他就是從那天起性情大變的。



    我知道他一直都不甘心,他願意為了那個與他在宮宴偶遇的「公主」放棄官職,可若只是為了我,當一輩子只有個名頭的駙馬爺,他怎麼能甘心?



    說出真相之前,我擔心他恨父皇,擔心他恨婉貴人。我甚至擔心他會怨他自己的冒失,我唯獨沒想過他會恨我,還是以那種令所有妻子覺得恥辱的方式。



    他開始頻繁地出入煙花酒巷,與王公大臣結交,欣然接受歌女用嫣紅的唇蘸著嫣紅的酒汁在他的外袍上留下唇印。



    京城風聲四起,未等父皇震怒,他先一步納了瑤紅,他的第一個妾。等我知道的時候,他已經把定禮下到了那名女子所在的青樓。



    一封詔書著駙馬入宮面聖,駙馬卻在九仙閣喝了一天的酒,那封詔書被他送進了我的書房。



    那時我已經半個月沒有見他,他卻先來找了我。告訴我昔日的婉貴人已經成了婉嬪,日日陪伴君側,與我父皇如膠似漆。



    他一身的酒氣,笑著問我:「如果宮宴一事真相大白,你說,我們三人會如何?你父皇——又會如何?」



    第二天,我去求父皇,我說我身體不足,難有子嗣,駙馬納妾本就合理。至於那些荒唐行徑,我會規勸駙馬,他必不會再犯,求父皇不要費心插手。



    後來我又去找了父皇身邊的太監。我是父皇最寵愛的公主,只消我一句話,關於駙馬的傳聞便再也流不進父皇的耳朵裡。



    我走進了京城的小巷,後來編排駙馬的說書先生不見了,三日內,關於駙馬的傳聞,也迅速地消失在了坊間。



    於是,除了那些曾經出現的,沈風他自己根本不以為恥的風言風語,他沒有受到一丁點傷害。



    可他還是恨我,我也開始恨他,連帶著恨婉嬪,恨那個即將進門的瑤紅。



    終於到了那一天,公主府掛上了稀稀落落的粉綢,一頂用鮮花點綴的小轎,把那個女人從側門送了進來。



    瑤紅梳著小小的髮髻,穿著天青色的薄衫,不像是新進門的妾,倒像是宮裡的丫鬟。



    她的面容有五分像婉嬪,她跪下來給我敬茶的時候,我想起了一年前跪在我殿前的婉貴人。



    她給我端的茶涼了,我沒有喝,只在唇邊蘸了一下。她好像也不在意我喝不喝她的茶,敬茶的主要目的應該是不經意地把她袖子里正紅的繡帕露給我看。



    我沒有刁難她,她也沒有假裝被我刁難。她好像並不把我放在心上,敬茶只是個過場,她很快就被沈風牽著手去看她的院子了。



    瑤紅在公主府得意了幾天,因為我作為公主府的主人,並不約束她,而駙馬作為我的夫君,又寵著她。她不叫瑤紅了,沈風給她改名為瑤晚,叫她晚晚。



    那時婉嬪已經成了得寵的婉妃,我只好囑咐沈風,在外別提晚晚這個名字,免得落人口實。



    我對他是有氣的,我能理解他的苦悶,卻不理解他恨我。



    「雲柔,」他忽然叫了我一聲,「我今晚去陪你。」



    我覺得有點好笑,只覺得這句話彷彿在噁心我。



    沈風那晚確實來了,給我帶了我愛吃的糖酥,他還給我梳了好久的頭髮,睡覺的時候一直拉著我的手。就好像我與他剛剛成親的那半年一樣。



    第二天,頭一晚第一次獨守空房的瑤晚在院子裡對著一朵花哀哀地哭,她彷彿格外喜歡出現在花園,次次都能讓沈風拉著她走。



    那天沈風也如她所願,未到日落,便與瑤晚關上了她寢室的大門。



    第三天,瑤晚第一次主動來找我,敷了厚厚的脂粉,不像她往常素淨的模樣。



    我怎麼可能給她好臉色,於是當她第三次欲言又止地說出駙馬爺這個詞的時候,我皺著眉請她離開我的院子。她居然立刻跪在地上哭了出來,嘴裡含糊不清地求我饒命。



    她趴在地上哭的樣子全然沒有婉貴人好看,像一隻搖尾乞憐的狗。



    我更覺得她是來惹事的,又不願真的與她衝突,只好起身回房去。我自始至終沒打算聽她一個字,後來,我常常想如果當時我聽她好好說了,事情會不會不一樣。



    可惜,沒有如果。



    哪怕我聽到她絕望地喊出,「駙馬爺要殺了我」那句話時,我也只是瞬間地心驚了一下而已。即使沈風后來的性情陰晴不定,但他對瑤晚,好像一直是和顏悅色的。



    後來他們好像真的有了矛盾,瑤晚開始塗厚厚的脂粉,卻掩飾不住氣色的憔悴,她再也不在花園裡等沈風了,反倒有意無意地與我待在近處,似乎離我近點就能遠離沈風似的。



    再後來的某一天夜裡,有人聽見瑤晚不知為何在沈風的書房裡哭喊怒罵,沈風摔門而去。第二日,瑤晚就被送去了沈風的莊子上,說是病了要靜養,誰都知道是與沈風有了矛盾。



    她是那天凌晨走的,沒人見到她本人,只看見她的貼身婢女跟在馬車邊上走了,那婢女也不哭,也沒有多少愁緒,只是面無表情。



    所有人都以為駙馬的納妾風波就這樣過去了,一般被送去莊子上的妾就再沒有回府的日子了。我也以為不會再有瑤晚的消息,即使我對她的那些話,心裡還存了一絲疑慮。



    我沒想到,半個月後,瑤晚坐著四人抬的小轎,從莊子上回來了。仍然是那個面無表情的婢女跟著轎子在走,那頂灰色的轎子徑直抬進了瑤晚的院子,我想走進看看,沈風攬著我的腰,側身擋住了我的視線。



    公主府裡似乎仍是一妻一妾,瑤晚的院子還是照例發著銀錢和布料,廚房的人一日三餐送過去,裡面的丫鬟有時候也會出去買些東西,有一次聽說是瑤晚染了風寒,還倒過藥渣出來。



    沈風也不再去她的院子,重又天天陪著我,有人以為瑤晚是懷孕了,我便在某天就寢時旁敲側擊地問他。



    「懷孕?」沈風在我耳邊笑著,「我可從沒碰過她,她懷你的?」



    我有些不敢置信。



    「她多髒啊。」沈風在黑暗中伸出手,輕輕摸了摸我的頭髮。



    我打了個冷戰。



    沈風很快納了第二個妾,是一個畫舫上划船的姑娘。這一次京城裡沒什麼波瀾,或者說,剛剛興起的一丁點流言就被扼殺在了萌芽狀態。



    於是這個姑娘進府時比瑤晚更低調,一頂灰灰的轎子把穿著天青色衣服的她抬了進來,仍然是小小的髮髻,與婉妃幾成相似的臉。她乾脆沒有名字,沈風依舊給她賜了名,竟然就叫晚晚。



    那瑤晚呢?我不敢去想。



    晚晚敬了茶,顫顫的聲音很是可憐。



    我沒有心思搭理她,她也不裝作被我為難,我和她與沈風三個人在廳裡草草地走了形式,沈風便攬著她走了。



    我怔怔地坐著,瑤晚的出現和隱匿簡直像是一場夢,好像包括沈風的整個公主府都已經忘了她,只有我還在夢裡沒有醒。



    即使我並沒有多愛沈風,但當他寵著瑤晚的時候,單從妻子的角度,我真的一度厭惡瑤晚。但是當沈風忽然忘了瑤晚的存在,我又覺得沈風可怕。



    這個晚晚,比瑤晚更像婉妃嗎?似乎並沒有。她太小家子氣,時時膽戰心驚的模樣,沒有婉妃的溫婉。瑤晚雖說張揚一些,可對沈風時,她是像婉妃的。



    晚晚繼承了前一任晚晚的寵愛,沈風待她很好。可她仍然恪守本分地向我晨昏定省,她也不像瑤晚那樣故意叫我姐姐或大夫人,她一直稱我為公主,乖順的模樣讓我討厭不起來。



    可她似乎一直怕我,於是最終她也沒像瑤晚那樣向我求助,我只是眼見著她忽然消瘦下去,大夫查不出來,她開始咯血。



    我曾想讓定期來公主府診脈的御醫順便瞧一瞧她,可沈風只是坐在床邊抱著熟睡的晚晚,輕聲拒絕了我:「御醫為公主診脈,給她看病於禮不合。」



    沈風很小心,他從沒有在外人面前提過晚晚的名字,這次也是一樣。只是沈風抱著她,我卻從他的聲音裡聽出一絲冷酷,好像話裡的那個「她」,不是活生生的晚晚,而是一個可有可無的物件。



    御醫走後三天,奄奄一息的晚晚被沈風送去了一家費用昂貴的醫館,沈風似乎都不願她死在家裡。



    於是公主府裡,又只剩下我和沈風,還有那個足不出戶的瑤晚。沈風又開始陪我,他似乎還是像從前對我那樣溫和,我卻始終對瑤晚那句駙馬要殺她心懷芥蒂,又掛懷著晚晚的突然重病,與他同床共枕,也再難安寢。



    沈風察覺了我的鬱鬱寡歡,他開始帶我去看桃花,划船,我卻越發覺得他難以捉摸。



    「雲柔,你是不是愛上我了?」一天夜裡,沈風忽然問我。



    我皺了皺眉,強壓下心裡的涼意,道:「駙馬何出此言?」



    沈風沉默了好久,笑道:「只有戀愛中的女子才會像你這樣惆悵。」



    我還是選擇了實話實說:「我只是在想,瑤晚和晚晚的事。」



    「醫館來信說,晚晚的病有了起色,或許月底便能回府裡養著了,夫人不必掛心。」沈風的語氣溫溫和和,聽不出欣喜的樣子。



    月底,晚晚果真回來了。說是不能見風,又說白日裡太曬,於是在一天夜裡,醫館的人把她送回了院子。



    我第二日才知道,晚晚回來了。聽說她的病還需要養著,我自然不會再讓她來見我。我想去看看她,卻只進了她的院子,寬寬的院裡沒有幾個下人,緊閉的門裡傳出來濃濃的藥味。



    我聽見屋子裡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到底沒有進去。



    於是,瑤晚被駙馬厭棄,晚晚又重病。很快,駙馬納了第三個小妾。這一次是個大戶商賈家剪花的丫鬟,細腰削肩,是身形像極了婉妃。



    這丫鬟極聰明,她在他們府裡扶了醉酒後的沈風,聽到了他口裡吐出的「婉婉」兩個字。於是當沈風醒酒後,問她名字時,她含羞地低了低頭,道:「奴婢閨名晚晚。」



    沈風問道:「是,天氣晚來秋的晚嗎?」



    她更羞怯地笑笑:「是。」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沈風不問是不是柔婉的婉,於是,公主府裡,出現了第三個晚晚。



    這個晚晚與駙馬的相處模式有些不同尋常,她幾乎完全重複著丫鬟的生活模式,為沈風揉肩捏腿,端茶倒水,洗腳穿襪,並且做什麼都是跪著的,連替沈風繡一條帕子,都要用花瓣水浸了手,再跪著慢慢繡。



    作為公主,我從小到大都沒被這樣伺候過。有些妃子們喜歡讓人這樣伺候,可那些伺候的人都是奴才,這個晚晚,她到底是個妾啊。



    沈風一邊寵著她,天天與她粘作一處,一邊心安理得地享受著她幾乎是卑微的服務。她大約心裡還是委屈的,後來也漸漸地不愛說話了,只還是默默伺候著沈風。



    不久到了臘月,她居然忽然脫了一身棉衣,穿了一身薄薄的天青色衫子,坐在夏天的涼轎子裡,去了山裡的寺院為沈風祈福。



    她是一個人去的,只臨時僱了轎子,在我起床之前,便告別了沈風走了。我想她大抵是想去散散心了,聽說她一件冬衣都不曾帶,倒是對自己狠得下心。



    結果,她也病倒了。



    晚晚逗留在那個山寺裡,半個多月沒有消息。沈風察覺到了我的不安,他笑著讓我別怕——她會回來的,他這麼說。



    「她回來,我也再也見不到她了,是嗎?」



    沈風沒有回答我,親了親我的額頭,就走了。



    晚晚的轎子回到公主府那天,我突然推開攬著我的沈風,衝過去掀開那層厚厚的簾子。



    我準備好了看見一個奄奄一息的病人,甚至一具殘缺不全的身體,或者是冰冷的屍體。可轎子裡卻是空的。



    我愣在那裡,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的冒失,隨之而來的是心底升起的強烈的恐懼感。



    沈風的手又搭上我的背,我下意識躲閃了一下,卻還是落入他的懷裡。



    「公主怎麼還與晚晚一個病人置氣,」沈風帶著一層薄繭的手滑過我的臉頰,遮住了我看向轎子的視線,另一隻手放下了轎子的簾子,吩咐道:「去,送晚晚姑娘回她的院子裡,別再讓她跑出來,惹公主不快。」



    「是。」下人們大多低著頭,可他們怎麼可能看不到轎子是空的?即使看不到,那四個抬轎子的轎伕難道分辨不出轎子裡有沒有人嗎?



    還是說,什麼時候這個公主府,已經聽命於他沈風了?



    「沈風。」我掙開他的手臂後退兩步,恐懼地看著他。



    沈風向我走近一步,並不朝我伸手:「公主今天累了,隨臣休息吧。」



    你到底想幹什麼?她們為什麼都叫晚晚?除了今日這個丫鬟出身的晚晚,先前的是不是也不在府上了?她們……還活著嗎?



    「之前的……她們,還在嗎?」



    「晚晚與我而言,都是一樣的。」沈風收斂了笑意,深深地看著我。



    那就是說,她們全都消失了。她們的最後一次離開,都根本沒有回到公主府。瑤晚房裡倒出來的藥渣,晚晚房裡的藥味,全都是假的,騙過了我,騙過了整個京城的人。



    「沈風,你會殺了我嗎?」



    「公主說笑了。」



    很快地,沈風納了第四房,第五房,第六房妾。



    她們無一例外地消失了。



    我很少與她們聊天,幾乎也不見她們。因為我知道在不久之後,她們就會毫無預兆地消失。



    她們從不與我交流,有的恭順,有的尖刻,可她們無一例外的牴觸我的接近,懷疑我的每一句話。無論我明示暗示,即使到了她們消失前迅速憔悴的那幾天,她們也絕不肯聽我的明示暗示,見了我,便是唯唯諾諾地應聲與下跪。



    她們中最小的一個,才十四歲。那是一個瘦小的啞巴姑娘,面容清秀,總是一臉惆悵的樣子。



    那天,駙馬說,她要回鄉下的孃家住幾日,第二天就啟程。



    我忍不住去找她,她正在院子裡的槐樹下面流淚,見了我輕輕地一拜,默默地看著我。我很久沒有見過那樣純淨的女孩子,皮膚白得像瓷娃娃,一雙眼望著我像是在說話,我不知道沈風怎麼忍心的。



    我對她說,好妹妹,別怕,我幫你,我送你走,我不愛駙馬,也不恨他的任何一個妾,我絕不會傷害你。



    那是我第一次對一個妾,叫出妹妹那個詞。



    她絕望地看了我一眼,掙脫我的手一頭撞向了那棵槐樹,我只來得及扯下了她袖子上的一塊紗。



    她沒有死,卻傷了頭,第二天,仍是被送回鄉下的孃家去了。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跟沈風毫無畏懼地對峙,我打不過他,便砸了花瓶把瓷片橫在脖子上,只要我死在這間只有我和他的房間裡,沈風無論如何絕對不可能活下去。



    我戴著象徵公主身份的金釵,死死盯著沈風的眼睛,兇狠又絕望的模樣一定很可笑。我說:「沈風,你停手吧,否則今晚就殺了我。」



    「臣不敢。」



    我緊緊捏著那塊瓷片,道:「沈風,這間房裡只有你我兩個人,你不必說這些話來噁心我。今後你也不必用人命來要挾我報復我,左右我死了,這件事就瞭解了。」



    「我從未起過要挾報復你的心。」沈風朝我走近兩步,伸手拉住我握著瓷片的手腕,「你是公主,居然見不得人死?」



    我退後一步,把瓷片往脖子上更壓了壓:「我是公主,不代表我草菅人命。草菅人命的從來都不是公主,是魔鬼。」



    「不,雲柔,你就是見不得人死,尤其是……見不得女人死。」沈風伸手過來,不奪我的瓷片,卻用手握住它的尖端,把它與我的咽喉隔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