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節 聽雪




    高和唯唯諾諾,瞧一眼蘭敏。蘭敏比我還謹慎,低首斂目,話說得滴水不漏:「皇上,燕娘娘自小在宮外,不大懂宮裡的規矩。宮裡最有經驗的嬤嬤來教,燕娘娘學得認真,卻也因底子薄弱,並沒學會十成,還請皇上見諒燕娘娘,再給她些時日,多溫習下才好。」



    果然是蘭敏,就是厲害。我在心裡瘋狂點頭。



    哪知宇文清不吃這一套:「別教了,原本一身靈氣的女孩兒,現下都教傻了。告訴她以後別來書雲閣教規矩了。」



    我:「……」



    要是嬤嬤真不來教,我就成書雲閣的野人了,指不定哪天出門就因為壞了規矩而被責罰。蘭敏不敢再多言,但是我想得出她很著急。



    我被宇文清牽在手裡,隨他坐著,道:「嬤嬤除了教禮儀,還教些女紅樂譜。太后也有叮囑,臣妾不識文字,須得習得一二才好。臣妾自己也覺得,多讀些書識些字,才好去了臣妾身上的蠻勁兒。」



    宇文清的火氣兒少了點,詢問我:「蠻勁兒?」



    「臣妾以前在草原上只會跟著哥哥們騎馬射箭,等來到宮裡才發現,這兒的女孩子各個溫柔聰慧,比臣妾討人喜歡多了。臣妾也想變得聰明些,才不至於傻到在雪地裡認不出皇上。」



    宇文清被我逗笑,單臂攬我入懷,笑言:「你會騎馬射箭?」



    「會,臣妾騎射水平略算可以。臣妾六個哥哥,論騎射臣妾只比不過三哥哥,其他五位哥哥都是臣妾手下敗將。」



    宇文清來了興趣,低首和我聊道:「你三哥哥有百步穿楊的本事,能比過他的寥寥無幾。」



    「可是臣妾偶爾能與他打個平局。」我一臉驕傲,聊了幾句熟絡起來,大著膽子抬頭看宇文清。



    宇文清眼帶笑意,柔和地看著我:「那改日與朕比比。說來慚愧,朕也贏不過你的三哥哥。」



    我點頭應下來。高和和蘭敏看到宇文清脾氣消減,知趣地掩門退了出去。



    屋裡暖融融的,書雲閣比起我剛來時熱鬧多了。宇文清雙臂環抱著我,溫聲問道:「你真是自願識字讀書?」



    其實也沒那麼自願。我內心嘀咕:還不是為了保命。



    「自願,識文斷字是臣妾的心願。」



    「那朕以後教你。」



    我後悔說了那句「自願」,想抽手給自己一巴掌。



    宇文清在我犯愣的當兒吻我額頂:「除了讀書習字,嬤嬤們還教了你什麼規矩?」



    「繡花。繡花時雙手要乾淨,不可汙了繡面繡線,不可偷懶,得一針針地繡,不可反覆返針,會亂了繡紋。」



    「還有呢?」



    「還有舞蹈。舞蹈身姿要輕盈,飛燕能作掌上舞,全憑形體柔韌。教習嬤嬤說,臣妾筋骨不到位,還得多加練習。」



    宇文清「嗯」一聲,示意自己在聽:「還有?」



    「還有樂譜。這個最難。臣妾以前只會吹草原上的短笛,不會撫琴。」我趁機給自己博一點兒好處,「皇上,臣妾可不可以不學彈琴?以後闔宮宴會,臣妾給你吹短笛,行嗎?」



    宇文清大笑:「好。」



    他的手撫上我的頭髮,輕輕在指尖順著,纏繞撫摸。落在我額頂上的吻滑落眉梢,變得溫熱。他邊吻我邊問:「那嬤嬤有沒有教侍寢的規矩?」



    沒想到他會這麼問。



    我紅著臉害羞回道:「教了。」我以為他要我說給他聽,打算厚著臉皮溫習這段令人不太好意思啟齒的功課。



    還未開口,話被宇文清攔住。他的聲音潤朗朗的,沒有帝王的威嚴,甚至有些輕浮:「那做給朕瞧瞧?」



    「??」我當即猶如被人當頭敲了一棒一般,懵了。嬤嬤教的侍寢規矩,大半是床笫之事,我怎麼做給他瞧瞧?



    宇文清像是明白我的難處,補充道:「朕配合你。」



    這不是配合不配合的事情。我犯難。



    可是再犯難也不敢違抗天命,畢竟他是君我是臣,哪怕不是在等級森嚴的皇宮,是在焉支山大帳,我也知道君臣有別。



    我從小到大就沒有這麼窘迫過,奈何抱著我的人遲遲不說話,等著我行動。



    我咬了咬牙,豁出去一般,從他懷裡出來,跪在他身前。



    「皇上,臣妾入夜前沐浴過了。」這是嬤嬤教的,要讓皇上知道我是精心準備好等他來的。



    「朕知道,嗅出來了,玫瑰浴,髮間有花香。」他在斜斜靠坐著,不抱我了,撿起我平日裡用的湯婆子抱著。



    「呃……」這個嬤嬤沒教我怎麼回答。估計嬤嬤沒想到皇帝會這麼聊天。



    我膝行半步,探出手摸上宇文清的衣衫,在腰間找他的衣釦。他倒是真配合,略微側身,抬起胳膊讓我解開了他的衣襟。



    入冬穿得繁縟,我咬牙替他褪得只剩下裡衣,直起身跪好:「皇上,臣妾手涼,須得暖暖才能替你褪裡衣。」



    他手中一直在把玩湯婆子,看我窸窣好一陣子,丟下湯婆子拉我入懷:「嬤嬤就只教了你脫衣?這些事高和都會做,還需要教給你?況且,嬤嬤沒教你在替朕寬衣解帶之前,你得先脫了你的衣衫?」



    我一驚。是了,先得脫自己衣衫。



    我二度想給自己一巴掌。



    正當我擔心宇文清會責罰我的時候,他主動解開了自己的裡衣,又摸過來撫在我腰間。他似乎沒生氣,心情還很好:「朕手暖,可以為愛妃褪裡衣。」



    他半裸起身,抱我向床榻走去。



    我隨著被騰空抱起,當即發矇。阿父說宇文清野心勃勃,是惡煞,我怎麼覺得阿父看錯人了。這個中原皇帝貌似是個輕薄好色的昏君。



    我跌進錦緞被褥,想爬起來禮數週全地跪著等宇文清臨幸時,宇文清傾身壓倒。



    他這次直吻我的唇,吻夠了抬頭,一雙眼眸看我:「改了的名字,喜歡嗎?」



    在他的懷抱裡,我很難說不喜歡。最怕帝王柔情,我沒法抗拒這份天大的寵溺。



    我點頭:「喜歡。」



    他笑,眼波似水:「聽雪,朕是真喜愛你。」言畢,他抱著我翻身,自己躺著,令我壓在他胸膛上。



    我驚呼:「皇上,不可如此。」



    嬤嬤教了,哪怕是床笫之事,也君臣有別。



    宇文清解開我貼身的衣物,不顧我的驚慌錯愕:「你是烏爾旦的七公主,巧得很,朕在一眾兄弟中也排行老七,倒般配。不如聽雪叫朕一聲『七郎』吧,拋開拘束你的禮數,我們今夜只做普通夫妻。」



    不知道是他摸的,還是我自己嚇得,我渾身打戰,軟綿綿地睡在他胸前懷抱中,低聲道:「七郎。」



    ……



    一夜天明,醒來時宇文清已穿戴整齊準備早朝。



    我懨懨地趴在被窩裡,看他逆著光走來。他摸我的臉頰,吩咐道:「再睡會兒吧。」



    他替我掖好被角,整理我頭髮的時候,不留神摸到了枕下的芙蓉玉。



    前一日匆忙,我沒來得及把芙蓉玉放入繩釦。畢竟是自己的東西,宇文清熟絡得很,把玉墜鑲嵌入同心扣,放在我手裡。



    他俯首吻我額心:「玉墜子上刻了祥雲,佑平安的。」



    我蹭他的下巴,乖巧道:「謝皇上。」



    他瞧著我,含笑不說話。



    我吐吐舌頭,改稱呼:「謝七郎。」



    (3)上林苑



    宇文清極為守信用,說要與我騎馬射箭,便一直記得。三月,他帶我去上林苑春獵。



    嫩草初綠,上林苑春意很濃。藏了一冬的野兔和狐狸開始出沒,雁陣北歸,別有一番風光,恍惚間我有種回到焉支山的錯覺。只是焉支山開春風大,獵獵作響的春風化開泠泉河的冰,是牧民們一年一度遷徙進山的好時節。



    我乘轎,宇文清騎馬,等到上林苑行宮已近晌午。



    隨行的都是皇親國戚,身份顯赫。除去侍女,唯有我一個女子。隨行中一人我認得,是慣常自負的五王爺。他覷我一眼,話裡略有幾分嘲諷的意味:「皇上新得佳人,可喜可賀,只是這佳人矜嬌,看似弱不禁風啊。別被上林苑的風一吹,給吹病了。」



    相處一個冬季,我明白宇文清是個不在言語上吃虧的性子,他開玩笑:「五王爺可別小瞧了朕的佳人,論矜嬌,五王爺比她怕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焉支山的風可比王爺溫柔鄉里的烈多了。」



    一眾人笑出來,都聽得出宇文清在堵自己兄長的話,且適宜地嘲諷了五王爺的好色。



    五王爺性子傲,當即不服,得知我就是烏爾旦的七公主後,更加摩拳擦掌:「既然不是個矜嬌的人,皇帝還帶在身邊,那自然是有些本事的?聽說烏爾旦單于的六個兒子個個騎射精通,想來女兒也差不了。」



    他這一番話是逼著我出頭,我瞧了一眼宇文清,在他的默許下,高聲道:「有沒有本事,王爺和我比試一番不就知道了?」



    五王爺當即應戰:「好,本王就在等你這句話。燕娘娘既然如此乾脆,本王願讓你三分。」



    「不用,五王爺拿出全身的本事就好。」我溫婉笑言,轉身向宇文清請示,「皇上,臣妾想去更衣。」



    宇文清點頭,緊貼我耳際:「戎裝還是胡服?」



    我驚訝:「皇上準允臣妾穿胡服?」



    宇文清笑得灑脫:「自然,都給你備了。」



    「胡服。」我很久不穿自己熟悉的服裝了,聽聞宇文清帶了胡服,十分開心和期待。我仰頭,悄悄咬耳朵似的,「謝謝皇上。」



    烏爾旦的衣衫輕便,不似中原服飾一般繁縟。哪怕是女孩兒服裝,也是長靴窄袖,利於遊牧騎射。宇文清給我備下的衣服鞋帽合身,而且比我之前穿過得更加精美。



    我換好烏爾旦部落的服飾,高和牽馬過來,低聲道:「燕娘娘,這是皇上在上林苑最愛的棗紅駒,你牽好。」



    我認得馬的品相,骨架和身形眼熟,神似焉支山馬場裡的戰馬。



    果然,高和道:「皇上說良駒也來自河西,投娘娘的脾氣。」



    我利落翻身上馬,原地踏了幾步,摸清了棗紅駒的脾性,打馬進入獵場。



    我雖不知道五王爺的本事,但是聽聞他不是宇文清的對手。而宇文清不是我三哥哥的對手,這麼說來,我八成要比這個張狂的五王爺厲害點兒。



    獵場造聲勢一樣有了鼓聲,很多人等著看這出戏。我聽清了比賽規制,轉頭看向宇文清。他在一眾人中間,眾星捧月一般。他也定定瞧著我,眼裡竟有些意外。



    如果離得近,我肯定要抱著他的脖子悄聲問一句:「臣妾身著烏爾旦服飾,美嗎?」



    只敢驕縱這麼一次,可惜沒有機會。



    一聲令下,五王爺故作謙讓:「燕娘娘請。」



    我不理他,揮鞭打馬,衝進賽區。比的是最普通的射箭,是我在草原上玩膩了的東西。我十步內連中靶心,開局震暈了五王爺。五王爺一路追補,卻一直被我領先。一局結束,我輕鬆比五王爺多了兩個彩頭。



    場外聲音如雷,我輕輕拍馬回到起點,等五王爺回來的當兒再次扭頭看宇文清。他一臉笑意,拍手替我叫了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