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座的師尊

    薛蒙畢竟是從小在死生之巔長大的,熟知捷徑地形,最後還是把墨燃給擒住了。

    一路押著他來到後山,死生之巔的後山,是整個人間離鬼界最近的地方,隔著一道結界,後面就是陰曹地府。

    一看後山慘狀,墨燃立刻知道了為什麼那個人明明在家,卻仍需要王夫人在前廳待人接物。

    那人非是不想幫忙,而是實在抽不出身——

    鬼界的結界破了。

    此時此刻,整個後山瀰漫著濃重鬼氣。未曾實體化厲鬼在空中悽怨地嚎叫盤旋,在山門入口就能看到天空中撕開了一道巨大的缺口,那個缺口背後就是鬼界,一道長達數千級的青石臺階從結界裂縫中探出來,已修出血肉的兇靈正沿著這座臺階,搖搖晃晃密密麻麻地爬下來,從陰間,爬到人界。

    換作是尋常人,看到此番場景定然要嚇瘋,墨燃第一次瞧見也是驚出一身白毛汗,但他現在已經習慣了。

    人鬼兩界的結界是上古時伏羲所設,到了如今,已是十分薄弱,時不時會出現破陋之處,需要修仙之人前來修補。但是這種事情,既得不到太大的修為提升,又十分耗費靈力,吃力不討好,是個苦差事,所以上修界的仙士們很少有人願意攬這活兒。

    兇靈出世,首先蒙難的會是下修界的百姓,作為下修界的守護神,死生之巔一力承擔了修補結界的差事,他們的門派後山正對結界最薄弱處,為的就是能及時補上缺漏。

    這破結界,一年總會漏上四五次,就跟補過的鍋一樣,不禁用。

    此時,鬼界入口,青石長階上,一個男人雪色衣動,廣袖飄飛,周圍劍氣縈繞,金光鼎沸,正在以一己之力,掃清兇靈惡鬼,修補結界漏洞。

    那人沈腰潘鬢,仙風道骨,生的十分俊美,遠看去,很容易令人聯想到花樹下執卷觀書,飄然出塵的文人雅士。然而近看來,他卻劍眉凜冽,鳳眸吊梢,鼻樑挺立窄細,長得斯文儒雅,但眼神中卻透著股刻薄,顯得格外不近人情。

    墨燃遙遙看他一眼,雖然有所準備,但當真的,再一次瞧見這個人康健無恙地出現在自己面前時,他依然,渾身骨骼都細密地抖了起來。

    半是畏懼,半是……激動。

    他的師尊。

    楚晚寧。

    上輩子,薛蒙最後來到巫山殿前,哭著要見的,就是這個人。

    就是這個男人,他毀了墨燃的宏圖大業,毀了墨燃的雄心壯志,最後被墨燃囚禁凌虐至死。

    照理來說,掰倒對手,報仇雪恨,墨燃應該高興。

    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再也無人可以制他。墨燃本來以為自己也是這麼想的。

    可是,卻好像又不是這樣。

    師尊死後,連同仇恨一起埋葬了的,好像還有別的一些什麼東西。

    墨燃沒什麼修養,不知道那種感覺叫做棋逢對手,一時瑜亮。

    他只知道從此天下,再也沒有了自己的宿敵。

    師尊活著,他害怕,畏懼,不寒而慄,他看到師尊手裡的柳藤就汗毛倒豎,就像被打慣了的喪家之犬,聽到敲梆子的聲音都會牙齒髮酸腿腳發軟口角流涎。腿肚子緊張的陣陣抽搐。

    後來,師尊死了,墨燃最害怕的人死了。墨燃覺得自己長進了,出息了,終於做出了這欺師滅祖之事。

    往後,放眼紅塵,再沒人敢讓自己下跪,再沒有扇得了自己耳光。

    為表慶祝,他開了壇梨花白,坐在屋頂,喝了一整晚的酒。

    那個夜晚,在酒精的作用下,少年時,師尊抽在自己背上的傷疤,似乎又火辣辣的疼了起來。

    此時此刻,親眼看到師尊重現他面前,墨燃盯著他,又怕又恨,但竟也有一絲扭曲的狂喜。

    如此對手,失而復得,焉能不喜?

    楚晚寧沒有去理會闖進後山的兩個徒弟,仍然在全神貫注地對抗著溢散的亡靈。

    他五官雅緻,一雙眉毛勻長,鳳眸冷淡地垂著,清修出塵,氣質卓然,於妖風血雨中神色不變,看上去淡的很,就算他此刻坐下來焚香彈琴也不奇怪。

    然而,這樣一位溫沉修雅的美男子,此刻卻提著一把寒光熠熠,兀自滴著鮮紅血珠的驅魔長劍,寬袖一拂,劍氣削得面前青石臺階轟然炸開,碎石殘磚滾滾而下,從山門一路裂至山底,幾千級的長階,霎時被劈開一道深不見底的鴻溝!

    太兇悍了。

    已經多少年,沒有見識過師尊的實力了?

    這種熟悉的強悍霸道,讓墨燃慣性地腿軟,沒有站穩,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