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座今生之恨

    “沒什麼,好話不講第二遍。”

    師昧:“你……”

    “我去幫師尊的忙,回來之後……如果仍舊想要跟你說。”他梨渦深深,目光繾綣,“我就再告訴你……”

    言罷,轉身朝著楚晚寧掠去。

    師昧不會死了。

    至少不會死在他面前。

    墨燃忽覺得天高地廣,眼前那白衣飄飛的身影,便就是這一世重生的終點了罷。

    他的師尊,素來胸懷天下。

    師昧死時,為了完成最後的補缺,為了肅清那些橫行的魑魅魍魎,楚晚寧選擇了狠心離去。

    這一次同·修結界的人換做了自己。楚晚寧如此鄙薄自己,討厭自己,更不會放著自己北斗仙尊的清譽不要,來成全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的死活。

    “師尊。”

    他在他面前站定。手中見鬼光起。

    “此界難補,我來幫你。”

    情況危及,楚晚寧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即是默認。

    他飛身躍上天穹,立於陳府簷頭角牙,墨燃跟著躍了上去。

    楚晚寧道:“結陣,觀照。”

    墨燃依他之意,與他同時抬手,兩人一左一右,指端凝上觀照結界的咒印,緩緩抬起。

    “陣開!”

    兩人的靈力隨著這一聲低喝驀地自體內洶湧而出,他們分別站住陣腳,攜手砥礪,以滾滾修為凝成一道不斷擴大的金紅色結界。

    那結界觸到剛剛湧出的兇靈,兇靈猶如被烈火燒炙,慘叫著退回鬼界之眼中,那結界越來越清晰,光陣越來越刺目,楚晚寧和墨燃腳下各自升起兩座靈咒凝成的蟠龍高臺,將二人往天穹最上拖去。

    鬼眼在金紅光陣的逼迫下緩緩合攏,卻似不甘,裡頭怨靈更甚。

    每合攏一寸,裡頭洶湧而出的煞氣就越發濃烈,當兩人距離結界裂口不過幾裡時,那裡面的妖風邪氣近乎到了實化的地步。

    墨燃重生後的身子漸漸覺得肩上似有百萬重量,胸口更好像壓著千鈞巨石,喘息不得。

    而那邊,楚晚寧的靈力卻平穩而強悍,源源不斷地輸出著。

    一寸,再一寸。

    天地間的邪風已彙集一處,化作尖刀利刃,凌遲著他的每一寸皮肉骨血。

    “師尊……”

    意識漸漸模糊間,他又好像看到了當年的場景。

    師昧與楚晚寧攜手修陣,陰陽兩界關閉只在須臾,那些無法還陽的厲鬼見師昧那邊的力量薄弱,便統統匯在一處,朝著師昧撲殺而來。

    “唦!”

    只是瞬間,便將竭盡全力維繫著結界平衡的師昧刺穿!

    重演一般,幾乎什麼都沒有變。

    只是這一次,萬鬼誅心的人,卻換做了墨燃。

    天裂處,黑色的邪煞穿破重雲,在瞬間貫去了墨燃的胸腔,墨燃只覺得眼前一抹腥紅,回過神來,明白那是自己胸口噴湧而出的熱血。

    他在這樣窒悶的氣流中,艱難地側過臉來,但見楚晚寧衣冠若雪,神情肅冷,竟是半分餘光都不曾分給自己。

    胸中忽湧無數怨懟。

    終是恨深。

    他自蟠龍高臺上墜落,唇角滲出血水,胸口悽紅烈焰。

    掉下去其實是很快的,可是忽然覺得那麼漫長,就好像溺死的人漸漸沉入海底,再聽不到人間喁喁私聲。

    楚晚寧,沒有抬手相互。

    沒有阻攔。

    甚至,都沒有分心去瞧他一眼。

    在他墜落時,紅色靈力陡然缺失,楚晚寧一如前世,選擇了用盡全部的法術,將墨燃未曾補全的結界,以一人之力——

    轟然封合!

    但留在人間的邪祟失了鬼界陰氣的滋補,本能感到焦躁,愈發狂暴,怒起修士們相敵,剿殺血肉之軀只在眨眼之間,多少門派的陣列須臾潰不成軍。

    楚晚寧自空中落下。墨燃墜落時,底下蟠龍柱結了層光陣將他護住,摔在地上並未粉身碎骨。

    但整個胸腔都被邪煞穿透,血流滿地,卻與師昧當年並無不同。

    楚晚寧一擊抽退朝著墨燃湧來的兇靈,反手落下一道結界,將墨燃護在其中。

    “師尊……”

    身後的人似是這樣輕微地喃喃。

    “你要走嗎……”

    墨燃咳著血,臉上卻是笑著的。

    “你又要走嗎?”

    流淌著金色輝煌的結界外,那個人的身影依舊背對著他立著,墨燃張了張嘴,喉間卻猛地湧上一大口腥甜。

    “楚晚寧,你是木頭做的人嗎?你不會難過,沒有私心的,對不對……”

    “楚晚寧……”

    “楚晚寧……”

    他感到眼前越來越模糊,一番激戰下來他早已渾身上下都是傷,額頭不知哪裡劃破了,血水流下來,流到眼眶裡,隨著他仰天肆意的長笑,近乎瘋狂的大笑裡,血淚滾滾而落。

    他哽咽道:“楚晚寧,你回頭啊!你看我一眼……你還要走嗎……”

    你再看我一眼啊。

    我就要死了。

    師昧當年,你好歹,還最後瞧了他一遍。

    你……

    是不是真的……

    一點都不喜歡我?一點都看不上我?

    不然你為什麼連最後一眼都不看我,你為什麼,再也不肯回頭。

    “師尊……”

    血淚滿眶。

    最後的印象裡,是金色結界外,那個人白衣孑然,孤身遠去的背影。

    他去鎮邪了。

    原來,在他心裡,世上任何一個人……都比墨微雨,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