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的肖像

    書生一說就是兩個時辰, 之乎者也孔孟曾朱, 直把墨燃聽得頭暈眼花沉沉欲睡, 偏還得做出一副興趣深濃的模樣, 也是辛苦。

    對於裝聽課, 墨燃頗有一套。

    初時先來一聲“哦?”, 皺著眉頭, 似乎不解、存疑。

    等對方講了一會兒了,再來一聲“哦……”,眉心稍展, 彷彿略微得道,漸漸領會。

    最後記得一定要睜大眼睛,目光灼灼, 一聲“哦~”必不可少, 要的就是讓說話的人明白,自己是在他一番教導之後茅塞頓開, 醍醐灌頂。

    三個“哦”, 他沒在楚晚寧課上少用。

    可惜楚晚寧不吃這套, 總是冷冷看著他, 讓他閉嘴。

    可小書蟲哪裡受過這般禮待, 講到後面,兩眼發光, 雀躍不已,大有和墨燃相見恨晚之意, 哪裡還有半點方才的矜持高傲。

    “我明白了。”墨燃笑道, “聽你說完,再看這山水圖,才知道丹青可貴,千金不換。”

    小書蟲如果還是個活人,必然面紅耳赤,但他現在除了臉紅,別的興奮可是半點不差,他高興地手腳都不知道該如何放,只像個小孩似的笑著,瘦小的臉龐滿是光芒。

    墨燃第一次瞧見做鬼做的這麼開心的。

    差不多了,他起身,朝對方行了個禮,說道:“時候不早,我再四處轉轉,找個落腳處。先生明日若是有空,我再來尋你。”

    書生冷不防被叫了先生,更是喜形於色,半是惶恐半是極樂:“不不不,先生不敢當,我考了好多次,連個秀才都不得中,我……唉……”

    墨燃笑道:“品學高低,不在利祿功名,而在於心。”

    書生大為吃驚:“你,你竟說得出這樣的話來?”

    “這是我師尊說的,拾人牙豐而已。”

    書生:“……拾人牙慧。”

    “是嗎?哈哈哈哈。”墨燃笑著撓撓頭,“又記錯了。”

    書生見時辰不早,今日想來也不會有人再來問畫了,便收拾筐篋褡褳,說道:“左右閒著無事,難得遇到個能說話的。雖說君子之交淡如水,但也講究酒逢知己千杯少,我看……”

    見他又開始酸溜溜掉書包,墨燃笑著截去他的話,道:“你是不是想說,我看天色不早,不如我們找個地方去喝一杯?”

    “啊,對、對,小酌怡情,好不好?”

    “好。”墨燃點點頭,“先生付錢。”

    書生:“…………”

    油膩膩的小桌子上擺著一碟子花生米,零碎十來顆,兩盞小酒,侷促半杯滿。酒肆裡只亮一根燭,忐忑寒酸地燃燒著,尖嘴猴腮的老闆在櫃後擦一隻豁了口的碗。

    “地方是破了些。”書生顯得有些不安,“但我也沒收到過什麼紙錢,去過的統共就那麼幾家店,這家還過得去……”

    “挺好的。”墨燃拿起酒盞,仔細瞧了瞧,“鬼還吃東西?”

    “都是虛的,給祭品一樣。”書生咂吧了一口花生米,但花生卻並沒有消失,他說,“你看,就像這樣。嚐個味道。”

    墨燃不動聲色地把酒盞放下了,他可不是個死人,吃東西會露出破綻。

    書生酒過三旬,鬱郁不得志的心境似乎好了些,和墨燃聊了一會兒,他問:“墨公子之前要小生幫忙畫一張人物,是意中人吧?”

    墨燃忙擺手:“不是不是,是我師尊。”

    “啊。”書生一愣,“我在陰間擺攤兒也有好多年了,見過要來索美人圖的,卻沒見過要我畫師尊的。你師尊待你很好?”

    墨燃心下慚愧,說道:“好,特別好。”

    “難怪。”書生點點頭,“畫他做什麼?”

    “尋人。”

    書生又“啊”了一聲,面露訝異:“他也在地府?”

    “嗯。”墨燃道,“我聽聞死去的人要在南柯鄉待上十年八年,我放心不下他,想尋到他,與他做個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