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所敬重的容夫人

    容嫣是個性子非常沉冷的女性,從不像尋常孃親一般對南宮駟親密溺愛。她再次來到南宮駟的寢臥時,南宮駟正裝模作樣地舉著一卷《逍遙遊》,搖頭晃腦地在誦讀。容嫣便讓他停下來,且問他:“你吃完晚飯後,都做了什麼?”

    南宮駟並不知道容嫣早已發覺自己摸魚,放下書,撓著頭燦笑道:“孃親,我,我背書呢。”

    “一直在背嗎?”

    小孩子怕被責罰,支吾半晌,仍是點頭:“嗯……嗯嗯!”

    容嫣微微抬起秀逸的頸,揚著下巴,垂眸睥睨,眼神銳冷:“撒謊。”

    南宮駟一驚,漲紅了臉:“我沒有。”

    容嫣並不多言,拿過他的竹簡,合卷問道:“舉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前一句是什麼?”

    “且……且舉世而……而……”

    “且舉世而譽之而不加勸!”容嫣秀眉緊顰,把竹簡嘩地往案上一拍,厲聲道,“南宮駟,為娘平日是如何教你的?在外頭瘋玩到那麼晚就算了,你如今怎的還學會了騙人?!”

    “娘……”

    “你別喊我!”

    南宮駟見她著惱,不由地慌了神,比起和藹可親的父親,他其實更敬畏自己這位素來戎裝進出,英氣逼人的母親。

    “你太不像話了。”

    小小的孩子不由地紅了眼眶,生怕她再責罵自己,便懷著一絲僥倖,爭辯道:“我,我也沒有回來得太遲,只是吃完飯稍微在外頭玩了一會兒。”

    容嫣瞪著他,原本還沒有那麼光火的母親,在兒子費勁腦汁的狡辯裡越來越失望,越來越憤怒。

    “天一黑我就回——”

    “啪!”

    一聲響亮的耳光打斷了南宮駟的話頭。

    容嫣胸膛起伏,仍維持著揚手的姿勢,怒極而喝:“南宮駟!貪怨誑殺淫盜掠,是我儒風君子七不可為,這句話你學到哪裡去了?你還要繼續騙你孃親嗎?!”

    南宮駟被她打得發愣,過了好一陣子才回神,淚水霎時盈滿了眼眶,他也委屈了,大聲嚷道:“要不是你這麼兇,我,我做什麼要騙人?你動不動就打我罵我……你,你待我一點都不好!我不喜歡你!我喜歡爹爹!”說著就要跑出去找南宮柳。

    “你給我站住!”

    容嫣一把將他拽著,臉色極為難看,她一根施著鮮紅豆蔻的手指點著兒子的鼻尖,眼中怒焰湧動。

    “找你爹做什麼?你爹成天唯唯諾諾,溜鬚拍馬,他就是個廢物。你難不成要跟他學嗎?!給我坐下!”

    “我不要!我不要!”

    容嫣咬著銀牙,將不斷掙扎的南宮駟拖回座位上,可她一放手,南宮駟又要跑,最後容嫣不得不一抬手,轟然降下一道禁制,將他整個縛住。南宮駟跪倒在地,又是屈辱又是氣惱,猶如一隻籠中困獸,不住地喘息著。

    “你放開我!我不要你這樣的孃親!你……你從來都沒有對我好好說過話,你從來都不關心我,就只會罵我……你就只會罵我!”

    容嫣臉色紅了又白,嘴唇微微顫抖,半晌道:“你給我老實待在屋子裡,把逍遙遊通篇背出,明日我來檢查。要是再頑劣,我就……”

    她說到最後,竟也有些茫然了,就怎麼樣?她其實並不知道,她素來鐵血手腕,性子駿烈,哪怕面對自己那懦弱的丈夫,她都能毫不客氣地當眾訓斥,給他顏色看。

    但南宮駟……她能怎麼辦?

    她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又是酸楚又是憤恨,又是傷心又是無奈,激怒攻心下,她不由地劇烈咳嗽起來,她是有舊疾的人,咳著咳著就嗆出了一口淤血,但她渾不在意,在南宮駟未及看到的時候,就拿手絹拭了,而後沙啞而鬱沉地開口。

    “駟兒,你尚且年幼,這世上是非對錯,往往不是靠你一雙眼睛就能看清的。有時候待你寬容的人,未必就盼著你好,對你苛嚴的人,也未必就望著你壞。你爹軟弱無能,何況……”她頓了頓,沒有立即說下去,斟酌一會兒,放棄了這句話,轉而道,“孃親不希望你以後成為他這樣的修士,成為他這樣的掌門。”

    南宮駟咬唇不語。

    “你頑劣,課業不用心,這些都不算大事,但你怎能學會說謊騙人?我儒風門煌煌百年基業,便是一直堅持著君子風骨,才有顏面立足於眾仙之巔。這些道理你爹從不認真教你,但我是你娘,他不跟你說,便由我來耳提面命,一次一次跟你重複。哪怕你不聽,哪怕你覺得我苛嚴,哪怕你恨我。”

    “……爹爹不跟我說,那是因為他把我當駟兒,他讓我開心,他便開心,你呢?!”南宮駟怒道,“什麼孃親,你只把我當儒風門的少主,當以後的掌門!我跟你在一起,半天好日子也沒有!我不聽你說的!”

    容嫣惱得厲害,雪白的臉頰上泛起一絲不正常的潮紅,她以帕掩面,又是一陣咳,而後喘了半天的氣,才嚴厲道:

    “好。你不聽,我就一直講與你聽,講到你終有一日明白為止。”

    “……”小孩子倔得厲害,乾脆拿手捂住了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