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娘 作品

第 2 章

    房東走了,商陸留了下來,手指勾著鑰匙,進門不動聲色地掃視一圈。



    合乎他意料的簡陋,出乎他意料的整潔。



    一眼掃過,雖然山寨貨的劣質塑料佔了半壁江山,紅紅綠綠的廉價色彩也讓人眼睛疼,但收納得很整齊。傢俱多是刨花板打的,檯面用大理石充當,切割的邊緣甚至沒有打磨,但無一例外都很乾淨。



    不大的面積隔出三室一廳,只為了多租點人多賺點錢。出於禮貌,商陸沒有進主臥,只看了另外兩間次臥。小的十平不到,裡面堆滿了腳手架和油漆桶,他退了出來,兩手插兜探身看了另一間。



    “就這吧。”



    柯嶼象徵性地問:“你的行李呢?”



    商陸站在門邊:“馬上。”



    過了十分鐘,門再度敲響,柯嶼打開,先看到一面巨大無比的乳膠床墊。工人歪脖子扛著,氣喘吁吁:“商陸嗎?”



    柯嶼回頭,商陸倚門抱臂的姿勢,一招手,天然命令的姿態:“進來。”



    床墊搬進次臥,原本的鐵藝彈簧床被毫不留情地扔了出去。



    過了片刻,工人又從樓下貨車搬下一張書桌和一把辦公椅。書桌是黑胡桃木的,辦公皮椅卡其橙色,不用上手就透著一股子細膩高級。兩樣東西按吩咐貼牆窗擺好,搬家工作便潦草地結束。



    “你……”柯嶼眼睛一瞥,看到辦公椅品牌,一瞬間想問的話從嘴邊消失了。



    商陸很快說:“都是假的。”紳士地一點頭:“感謝收留,相處愉快。”



    門禮貌但毫不猶豫地關了,充滿了不言自明的疏離。



    柯嶼回到廚房,將排骨裝盤,又盛了一小半碗飯。



    麥安言要是知道他片刻之間給自己找了個室友,估計會氣到當場暴斃。



    他的新片角色名叫飛仔,從老家汕尾來到都市城中村中,一面被現代繁華的金錢物慾衝擊裹挾,一面又以令人絕望的姿態封閉著、掙扎著。



    “人是一種很奇怪的生物,剛進坑裡的時候會拼命想爬出來,時間久了他就會說,‘其實在坑底也挺舒服的’。”導演唐琢當時抽著煙,用這句話作為了整部電影的註腳。



    柯嶼接到試鏡邀約時很驚訝,很顯然,這種片子是奔著拿獎去的,他的演技會首先被排除在外。



    唐琢那天跟他聊了十個小時,從成長經歷到電影、人物,無所不談,最後才說:“我看過你在慄山那裡演的乞丐,柯老師,不知道別人怎麼評價,但我知道你是做過功課的。”



    必須承認,唐琢的這句話打動了他。



    柯嶼在玻璃餐桌前坐下,陶碗與桌面輕叩,發出一聲清脆動靜。



    要認真採風的話,他必須把自己放置在絕對真實的環境中,不僅是一個旁觀者的身份,更是切實參與——千言萬語,商陸出現的時機很對。



    餐桌玻璃下壓著纏枝花桌布,桌面上只是簡單的一碗一筷一盤。箸尖伸入盤中,另一隻手卻是夾著一本掌面大小的筆記本,單手翻開了書籤頁。



    商陸出來時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幅場景。



    這位木先生口罩半摘堆在下頜,兩眼專注地只盯著手裡的本子。本子不大,故而他單手便可以輕易翻頁,這讓他在專注之中又多了絲隨性的慵懶,讓商陸想起留學時,在街角常見的抽著煙的法國女人。



    畫面有點意思。



    商陸抱臂倚牆站著,長腿屈膝交疊,唇角微勾。



    再看兩秒,眼裡才注意到了些別的內容。



    譬如木先生雖然自稱毀容了,但從側面看卻是骨骼精緻流暢,從眉骨到鼻基底再到下巴的曲線分明,但又在過分硬朗前絕妙地有了點溫潤的弧度,是一張濃烈又並不讓人覺得被侵略的骨相。



    佳骨天成。



    柯嶼咀嚼的動作很慢,看的速度也很慢,再翻頁時,眸光隨著微瞥注意到商陸,拿筷子和翻頁的手便同時頓住。



    商陸反正也是正大光明的偷看,被撞破並不覺得尷尬,反倒漫不經心道:“在看什麼?”



    柯嶼不回答他,先啪地單手將筆記本一合,再慢條斯理地拉上口罩。



    這樣的臉還要藏著掖著,商陸猜測,或許是另半邊臉有胎記,或者疤痕。



    ·



    天色盡黑,氣溫降下,風吹過帶出些涼意。兩邊臨街店鋪更顯熱鬧,腸粉攤老闆忙得滿頭大汗顧不上擦。熱氣氤氳,模糊了許多貧窮的細節,滿目只有煙火氣。



    商陸很少吃晚飯,萬家燈火,他徑自一人漫無目的地閒逛。等看到一家士多店時,猶豫了一秒便順便走了進去。接到商明羨電話時,他正在琳琅雜亂的貨架上挑選日用品。



    “大姐。”



    商明羨每天不是在開會就是在去開會的路上。她步履很快,細高跟在大理石地面發出篤篤聲,但講話的氣息完全不喘:“聽明寶說你去寧市了?”



    “嗯。”



    她進電梯,從高層下來的員工個個低頭叫“晚上好monica”,接著便自覺地魚貫而出等下一班電梯。商明羨按下樓層,銀色電梯門合上,照出一身職業套裝的纖條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