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娘 作品

50、第 50 章




    “怎麼這麼怕黑?”柯嶼輕輕地取笑,手貼上他的後背。



    聲音悶著,輕描淡寫:“小時候有個家政阿姨的小孩夭折了,她覺得命運不公平,就把我藏了起來。”



    “藏了起來?”



    “嗯,藏在家裡樓梯間的地下室裡。”



    “後來呢?”



    “不記得了,我大姐說,警察把我找到時,我正睡著。”



    柯嶼彎起了唇,“幾歲的時候?”



    “四歲。”



    “好乖。”



    商陸聽著有些鬱悶:“後來一直做噩夢。”



    “夜盲症跟這個有關係?”



    “不是,這個是先天的。”



    “上次跟我一起關在衣櫃裡,你怎麼沒那麼緊張?”



    “因為你在



    。”頓了頓,“因為知道你在身邊,模模糊糊還能看清你的臉,也就不緊張了。”



    柯嶼被他抱出了汗,動了動:“是不是抱夠了?”



    商陸答得飛快:“不夠。”



    “弟弟,”柯嶼戲謔,“雖然今天是我做錯了事,但也不是你得寸進尺的藉口。”



    商陸只好依言放開他。柯嶼用燈光照著,陪他回房間,而後在四處櫥櫃裡翻找了起來,半晌,真找出半截紅蠟燭,“好了,不用怕了。”用火機點燃,又去樓下找出了燭臺,立在了商陸的床頭。



    “這可是我奶奶求神拜佛用的蠟燭。”柯嶼開玩笑,火紅的燭光跳了跳,他的笑有一種淡漠的溫柔。



    商陸低聲喚他:“柯老師。”



    “嗯?”



    “如果有一天拍愛情片,我想把停電的這段放進去。”



    南方冬夜的悶熱潮溼,颱風前的山雨欲來,跳斷的電流,縈繞著香氛的浴室,一盞打著的手電筒,一個靠著門框抽菸的男人,一種欲蓋彌彰不說話的氛圍。



    柯嶼靜默,好像真的置身在了鏡頭下,身上冒出燥熱的汗。他從燭臺上直起身:“……隨你。”



    他下樓去,摸黑衝了個冷水澡,又打開門,站在門口吹了幾分鐘的風。



    雨停了,路上的積水倒映出圓月,遙遠的海邊,風下湧著巨浪。他靜靜地抽完了一支菸,感到渾身的躁動都冷卻下來。



    以前覺得喜歡上誰很難,現在知道了,原來假裝不喜歡也很難。



    不知道這場停電要持續到什麼時候。



    第二天早上醒來時,天氣似乎有了好轉跡象。空氣中湧動著雨後獨有的清新,混雜著淡淡的海洋氣息。雲被吹散,露出奶白色的天空。柯嶼第一反應是看手機電量——好歹是充上了。小房間裡沒人,柯嶼下樓去,見商陸蹲在門口,逗一隻小土狗。



    “怎麼起這麼早?”他跟著蹲下,對小狗伸出手嘖嘖兩聲,說一聲“早啊”。



    商陸聽得笑起來,“狗有早安,人沒有?”



    柯嶼搭著他的肩膀起身:“狗有早安,人有早餐——等我洗漱好帶你去吃,有一家海鮮湯配粿條很好吃。”



    到鏡子裡一看,頭髮亂得慘不忍睹,眼神裡卻是壓抑不住的笑。心情和天氣一樣好。柯嶼對自己笑了笑,搖了搖頭:“跟狗比。”



    他平常穿衣服就簡單,回了家鄉更是從頭到家一身優衣庫完事,連帽衛衣運動褲配帆布鞋,漁夫帽壓著臉,看著就柔和舒服。木門落鎖,商陸跟在他身後在窄巷內穿行。



    颱風的預警讓島民心慌,到處都是搬貨物釘木框的忙碌身影,但生活還是要過,沿路兩邊該擺的攤位一個沒少,籮筐簸箕裡盛著鮮靈靈的瓜果蔬菜,紅色水桶裡遊著河魚,海魚貝類則整齊碼著。稱還是古老的桿秤,電動車騰挪轉移靈活又擁擠,討價還價的聲音都是潮汕話,商陸只能聽個熱鬧。他偏過頭看柯嶼,對方破天荒沒有戴口罩,一張明星臉坦然地暴露。



    到路口了,又轉進小巷,一家簡易的門面外支著幾張圓桌,已經有客人光顧。柯嶼走進屋子,用潮汕話喊“忠叔”。碩大的灶臺下沉嵌著一口大鍋,鍋後掌勺的男人抬頭看過來,“島島!”



    他一喊,食客都回頭張望,柯嶼豎起手指噓一聲,“兩碗海鮮湯配拌粿條。”



    揀了張沒人的桌子坐下,給商陸倒茶。潮汕人走到哪兒,茶就喝到哪兒,從睜眼喝到閉眼,從清晨喝到深夜。



    “以前在這裡幫過工。”柯嶼支著下巴看商陸,眼神被帽簷遮住了,商陸幫他捲了卷,露出漫不經心的雙眼。



    “上次去你家,還以為你不會做飯?”



    “是不太會,偶爾興致來了對著食譜試一試而已。小時候在這裡只是幫忙磨米漿,做腸粉時幫著打包打下手。”



    “僱傭童工犯法。”商陸壓低聲音。



    柯嶼笑了起來,“好天真啊少爺,他不僱我,我連學都上不起。”



    “你奶奶……”



    柯嶼笑容淡了些,熱氣騰騰的海鮮湯端上,他給商陸遞過筷子,“先吃飯。”



    海鮮湯臥著鮮蝦、青口、蛤蜊和生蠔肉,湯色清凌鮮香撲鼻,粿條是拌沙茶醬的,入口口齒生香。



    “吃得慣嗎?”柯嶼問。



    “嗯。”商陸回他,覺得一口海鮮湯把整個人從裡到外熨帖。行動勝過



    言說,他吃得乾淨,柯嶼託著腮調侃:“我要是有個像你這麼乖的弟弟就好了。”



    商陸沒理他,等付過錢走上街,他很輕地勾住柯嶼的手指:“不要是弟弟。”



    柯嶼心提到了心口,手指動了一下想抽走,商陸更深地彎曲、更緊地扣留。



    兩人成了勾著手指並行的模樣。



    “鬆開。”柯嶼低聲命令。



    “別緊張。”商陸聽話地鬆開,“什麼時候才可以光明正大地牽著你上街?”



    “我是明星——”柯嶼止住話,抬頭,商陸似笑非笑,他臉紅了一下,故作鎮定地改口:“你誰?憑什麼讓你牽?”



    商陸沒回答他。兩人走回巷口開車,柯嶼連藍牙,在app裡找到收藏的地點,“跟著導航走。”



    近四十公里的路,地點在山上。



    上午九點未到,濱海公路上空無一人。這裡的天一刻一變,早上還澄澈的天空現在已經佈下了陰雲,連帶著海水都看著渾濁。



    “你的電影是有關賭徒的,所以我今天帶你去見一個真正的賭徒。”



    盤山公路越走越高,因為風大的緣故,滿山的風車都已經停止運轉,只巨大而靜默地站立,像機械怪物。



    “你劇本里描寫的那種賭徒的癲狂太懸浮。賭到傾家蕩產從樓頂跳下的有,但一般是內地過去的大老闆,還有一種賭徒,他本身就沒有錢,本身就是下水道里的蛆泥坑裡的豬狗,他是不會跳樓的,好死不如賴活著,他寧願被高利貸砍斷手砍斷腳,寧願逼自己的妻子出去賣,寧願東躲西藏暗無天日,也還是要賭。”柯嶼平靜地說著,轉過臉面對商陸:“我今天就帶你去見見。”



    半個多小時後,車子在一棟白色樓房前悄無聲息地停下。見有車來,保安出來詢問,戒備的臉半道變成客氣的笑臉:“柯先生。”



    柯嶼點點頭,商陸隨他走進院內,一個穿護士服的人迎上:“柯先生好。”看向商陸,“這位是……”



    “你不用管。”



    護士點點頭,“良叔在活動室。”



    樓很老了,但看得出來有翻新修葺過。風格還是老式的蘇聯式聯排辦公樓,看著像工廠廠房



    ,又像學校。格局很奇怪,面朝外的長廊一間挨一間,只有很小的窗戶和門。



    “只有最外面的房間可以看到天,每個月,表現最好的病人才有機會搬到這些房間裡,其他的都在無窗房裡。”柯嶼介紹得漫不經心,甚至笑了笑:“是不是很科學?”



    護士微笑著點頭:“對的,我們遵循完全科學的治療方法,激發每一位病友積極的自救、自證之心。”



    ……病友?商陸抹去這是個療養院的看法,低沉詢問:“什麼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