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娘 作品

58、第 58 章




    一根菸抽到頭,出去時剛好空姐來詢問是否要提前登機。盛果兒二百五一樣後知後覺地問商陸:“你跟我們是一班飛機?”



    柯嶼習慣了最後登機,不等他提醒,商陸主動錯開,先行登機。



    等他們也上了頭等艙,空姐已經在進行安全檢查。柯嶼位子靠窗,他扣上安全帶套上頸枕,心懸著,等著盛果兒被商陸強行要求換位子。然而直到客艙進行起飛播報,他可愛的小助理都還安然坐著。柯嶼壓下帽簷,盛果兒驟然覺得體側氣溫下降了十來度。



    氣著氣著就睡了過去。再醒來時是送餐時間。嗅覺比意識更早地發現身邊已經換了個人的事實。柯嶼心裡激烈地跳了一下,沒有睜眼,換了個姿勢,頭輕輕枕在了商陸的肩上。



    好像只是睡得深了熟了,身體無意而為的巧合。



    商陸為他重新掖好毛毯,用只有他才能聽見的音量附耳說:“……裝睡也這麼爛。”



    扭頭看見盛果兒瞪大了雙眼,商陸似笑非笑地豎起食指,“噓。”



    盛果兒到下飛機也沒想通,這兩



    人之間奇奇怪怪令她融入不進去的氛圍到底是怎麼回事。



    可是看他們相處,又明明就是不熟。



    譬如說道別的時候,商陸還是那樣紳士周到一視同仁,先跟在場唯一的女士盛果兒說拜拜,才轉向柯嶼,只是拜拜換成了下次再見,前面加上“柯老師”,聽著像有了約定。



    公司的車就在通道盡頭等著,柯嶼不緊不慢地問,聲音悶在口罩裡,視線從帽簷下抬起看著商陸:“下次是什麼時候?”



    盛果兒又開始迷茫地在兩人之間做視線左右平移運動,彷彿眼保健操。



    “下次,”商陸給了肯定的答覆,“應該是唐導請吃飯的時候。”



    柯嶼微怔,笑了笑:“好,回見。”



    唐琢的事情一直懸而未決,商陸不擔心,柯嶼卻放不下心。之前提出由他組局,請他和唐琢見面賠禮道歉,算是把這件事私下了了。但之後商陸為了幫他,以攝影助理的身份出現在了片場,跟唐琢當面道歉的事就尷尬地擱置了下來。颱風天東拉西扯地閒聊,也順便問了商陸關於這件事的打算。



    出讓版權,放棄全球藝術院線巡展,柯嶼知道,商陸做這一切都只是因為當事人牽涉的是他。



    商陸獲獎的影片「無聊/boring」,除了沿用了柯嶼為飛仔設計的獨白外,其實和「墜落」的主線劇情毫無關係,乃至整部電影的主題內涵也是完全不同。



    在「無聊」中,柯嶼是一個地下性工作者,整部電影就在他的獨白、個人影像、街道空鏡和談貝斯的畫面中進行。除了柯嶼敘述著自己第一次出賣/肉/體、以及和菲姐的感情糾葛外,幾乎沒有實質的劇情。



    他用蒙太奇很大膽,有時候聲畫的時間線完全被打亂,一秒裡好像在同時進行兩個故事,聽覺和視覺割裂,但情緒曲線在這種紊亂中前所未有地被拎了起來。



    之前商陸考過他,晚上的畫面顏色是紅色,代表慾望和危險,白天小賣部的影像卻是白得發亮,灼熱、無聊、令人睏乏。寬而遠的取景,但因為這樣強烈曝光、明暗對比的設置,反而讓人有一種被緊迫的窒息感。



    柯嶼在



    夜晚不停地走,畫面紛雜熱鬧,與菲姐的性/事糾葛在煙霧瀰漫中敘述開,在白天無所事事,只是守著小賣部看著人流影動。



    唯一的喘息口在天台,那一罐啤酒、夕陽,和晾衣繩上飄著的白色襯衫。



    之後便進了彈貝斯前的調音和對話。



    「貝斯這種樂器,很無聊的,但會上癮。」



    「為什麼?」



    「因為它夠無聊。」



    柯嶼咬著煙,在慘淡的城中村白熾燈下,看著譜子斷斷續續彈完了旋律,面無表情透著慵懶,慵懶中有專注,專注中又覺得不耐煩,想,快點結束。



    短片公示後,柯嶼看過不下百次,他最喜歡的影評出自於香港影業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師,他說:



    「無聊這部片子,比以往任何一部120分鐘、140分鐘、乃至200分鐘的長影片,更準確地觸達了人生的真實。人生就是無聊,無聊就是人生,一切看似紊亂的蒙太奇、神經質的和畫面對應不上的獨白、熾熱冰涼的霓虹夜晚和白到發悶的小賣部影像,是無序的,但有恆定的旋律,那就是無聊,像影片最後柯嶼彈的那一首貝斯。



    我不知道別人的觀影體驗,我第一次看的時候心裡就在想,我艹,這他媽的真的夠怪。電影工業發展到現在,什麼實驗的、革新的,千奇百怪的路子,講實話,什麼手段都已經不覺得新奇。形/式/主義的導演可以發明一萬種故弄玄虛的形式,但內功在於,怎麼讓形式成為內容。



    這個導演有這個內功,因為他完全用的是現實主義的拍攝手法,你看他的燈光都是最簡單的就地取材,一個破城中村一個破碼頭一條破江一個破小賣部來來回回的走,我要說,我沒見過比這更窮的獲獎電影。



    雖然很窮,但顯然電影不喪。那句“無論我多麼平庸,都不妨礙這個夜晚很美”,我覺得很有存在主義的內涵。人生是很無聊,來來去去形形色色匆匆忙忙平平庸庸,但人生這個東西,它本身就很美麗。我無聊我的,活著美麗著活著的本身,生命的主體成了人生的客體,有了遊離的凝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