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包不吃肉 作品

神秘之人

    “餘汙 ”

    夜深了, 杏花樓燕語鶯聲絲竹彈撥不絕於耳。墨熄從偏徑往顧茫所在的樓臺走去, 他並不擔心被人看見,因為他身上披著的斗篷乃是嶽辰晴的祖父用隱蹤鳥的羽毛所制,雖然隱蹤鳥的羽毛離體即失效,但是岳家先祖畢竟是煉器大宗師, 成功保留了翎羽的特性, 所制的斗篷可有三次隱身之效。

    墨熄掠下簷牙,無聲地停在了繁花盛開的露臺外。

    那扇八合的楠竹移門此時是敞開著的,顧茫並沒有把彈琵琶的飛天姑娘叫回來,裡屋只有他一個人。

    顧茫以手支頤,闔著眼眸坐在桌前。

    他看起來好像已經睡著了, 又好像還很清醒, 長睫毛隨著呼吸而微微拂顫著,煙篆嫋嫋, 自顧茫手邊的薰香爐裡升起, 將他的五官浸潤得很柔和……墨熄一寸一寸地凝視著他, 從他的眼角眉梢, 到他的嘴唇下頜, 燭光流照, 像是橙色的蝶,棲落在他的鼻尖。

    墨熄披著隱身斗篷,凝神屏息走近他身邊, 自上而下看著這張再熟悉不過的臉。這個時候他忽然明白了慕容憐對浮生若夢的依賴究竟有多沉。

    明知是淬著毒的, 明知絕不該碰, 明知能銷人意志蝕人筋骨,卻還是宴安鴆毒——

    原來他對顧茫的癮,也早已入骨入髓。和煙麻一樣深。

    “篤篤。”

    忽然,掩合著的門被叩響。

    墨熄和顧茫幾乎是同時從自己的渙散中回神,墨熄往後退了一步,而顧茫則起身去開門。

    墨熄原以為叩門的又是什麼飛天入地之類的小妖女,可當門打開,顧茫側過身子讓對方進來時,他看到來者並不是什麼歌女,而是一個與自己一樣,披著玄色斗篷的人。

    那人雖然並沒有用隱形披風,但他以一盞銀金色覆面結結實實地遮蓋了五官,唯能從他高大挺拔的身形上判斷出,此人應當是個男子。

    他是誰?

    思疑方生,這斗篷男子就開口了。他的聲音明顯用幻音術扭曲過,顯得十分沙啞古怪。

    男子道:“今日可有什麼異狀?”

    顧茫沉默片刻,答道:“沒有。”

    “是麼?”斗篷男若有所思地,“沒有人來尋過你麼?”

    顧茫仍答道:“沒有。”

    男子見他堅持,也就不再繼續追問。他將手裡的一個包袱擱在了桌上,說道:“給你帶來的,去換上吧。”

    顧茫抬手掀開了包裹一角,但很快就又將包裹攏上了。

    他問那個斗篷男子:“這什麼意思?”

    “你要去那個地方,總該準備準備。”

    顧茫的手指尖仍垂在包袱邊緣,聞言驀地一僵,指節不自覺地蜷緊,握住了包袱皮。他這個狀況讓墨熄愈發不解,要知道顧茫一貫是個非常鎮定的人,天掉下來他都能當被子蓋,可是這個斗篷男只消一句話,竟已讓顧茫變了顏色。

    “那裡的情況,只跟你說,怕你不信。”斗篷男子道,“今夜帶你親眼去看一看。眼見為實。”

    饒是燭火如此溫暖,也焐不暖顧茫臉色的蒼白。顧茫似乎是在壓制著一種極為複雜的情緒,連嘴唇的血色都在逐漸褪去。他垂下眼簾,肩膀微發著抖,最後他捧起那一隻布包,轉身去了屏風後面。

    待顧茫再一次從屏風後面出來時,他竟已和那個黑衣斗篷男子換了一套一模一樣的裝束,繡融著淡金色雲雷紋的披風將他的身軀從頭到腳遮得嚴實,顧茫道:“走吧。”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遺芳閣,墨熄也一直在他們身後跟著。這青樓瓦肆最是魚龍混雜的地方,鴇母也好,姑娘也罷,心裡都銘記著三個“少”,即少看少問少聽。因此這二位打扮突兀的男子走過花樓的長廊,侍女們也沒有露出半點驚詫的神情,只管著自己低頭行禮,而後眼觀鼻鼻觀心,就讓他們這麼去了。

    顧茫和那黑衣人一路上無言,關係似乎也不是很親密。那黑衣人走在前面,顧茫始終沉默地跟在他後面……

    這個黑衣人看不出身法,身上的氣息也收斂得非常完美,墨熄在不暴露自己的情況下並不能探知到更多與他有關的靈流,只能一路跟著,看他們究竟要去往何處。

    走了約摸一炷香的功夫,方向漸趨明朗,但墨熄心中的疑竇卻越來越深——

    這是……戰魂山的方向?

    果不其然,他們最後就停在了戰魂山山腳下。

    八年前的戰魂山門口,還沒有設立鎮守的侍衛。不過因為戰魂山的山巔有重華歷朝歷代的英烈碑冢,為表恭敬肅穆,山門前還是有一道無形的結界,那個結界可以洗去幾乎所有的易容與隱身術法,這也就意味著墨熄的跟蹤只能在這裡終止。

    顧茫將斗篷的帽兜落下來,仰頭看著那蜿蜒曲折的石徑,兩邊松竹搖曳,明月透過葉梢灑在古舊的青石路面。

    黑衣人道:“怎麼了?”

    顧茫道:“想到很快我就要離開這裡,手上將沾上重華軍士的血,我……”

    他沒有再說下去,而墨熄則是心中驟緊。

    之前他們倆見面的時候,顧茫果然是騙他的。顧茫是真的在這個時候就已決定了要叛國而去。顧茫真的已經在此刻料定了以後手上會沾染昔日同袍的血。

    顧茫……

    顧茫……

    你究竟是為了什麼?而這個陪在你身邊的神秘黑衣人又究竟是誰?!!

    墨熄竭力遏制住自己想要上去揭開那個黑衣人面罩的慾望,儘管這慾望已經將他的眼眸都燒紅燒燙。

    他有一種預知,只要摘下此人的面罩,很多問題便能迎刃而解,很多謎團都能就此釋開。但是線索也將斷在這裡,他將無法知道更多的東西,而這無疑是得不償失的。

    墨熄喉頭滾動,他平復著自己內心的湧躁。然後他聽到黑衣人說:

    “重華如今的局勢也就是這樣。鳳鳴山敗北後你也親眼見到了,你與你的軍隊落魄,只有落井下石的,沒有雪中送炭的。”黑衣人似乎看出了顧茫想要辯駁,於是抬了抬手,“你不必跟我說如果羲和君在,他會向著你。他向著你也沒有用,你是個聰明人,你應當已經很清楚,重華一直是顯貴當道,以你一己之力,並不能扭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