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叢音 作品

第 115 章 番外五





副將看了看方向,回頭硬著頭皮告知趙倬,趙沉尋的棺正在著火的地方,一時半會無法過去。




趙倬披著薄衣,怔然站在山林邊看著火焰沖天,一時恍如夢中。




趙沉尋顫抖的哭音似乎還在耳畔。




“火在燒我,我好疼啊。”




火在燒他。




平民百姓埋葬之處並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的風水寶地,這樣的荒郊野嶺,入夜了光也沒有半絲。




趙沉尋那樣怕黑的人……




他竟然就這樣讓人隨意將屍骨埋在此處,遭受火焰焚燒?




一瞬間,被忽視了幾個月的悲意突然湧上心頭。




趙倬第一次意識到……




他親弟弟沒了。




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弟弟,哪怕在沙場上賣命也想他在京城錦衣玉食、不受人欺辱的弟弟……




死在兩人同住的小院中,只和他有一院之隔。




他卻一無所知。




整整三年,趙沉尋屍身化為白骨,孤零零躺在荒院中無人收殮,他卻連靠近都沒想靠近過,任由幼弟魂魄難安。




趙沉尋失去消息的三年,趙倬曾設想過他是不是真的逃去一處無人知曉他的地方隱居了,也想過他是不是死了。




可終究沒有親眼所見,所以潛意識可以安慰自己人還活著。




直到那盞落至偏院的孔明燈。




趙倬怔怔注視著漫天大火燒了整個山林,最後燒無可燒,終於在第二日午後熄滅。




副將帶著趙倬去尋趙沉尋的墳墓。




只是一夜,趙倬神色並不算悲慟,只是發卻隱隱白了。




副將在路上試探著勸他:“火雖然大,但棺埋地下,定然不會有事。”




趙倬淡淡“嗯”了聲。




片刻後,副將循著記憶找到了墓地。




清明前下了一場暴雨,那塊墓地似乎方位不怎麼好,土地塌陷一塊,棺被衝出來一小半,加上火焰灼燒,已燒成了一抔土。




副將神色頓時僵住。




“侯爺,這……”




“無事。”




趙倬神色淡淡,斂著衣袍走進焦痕的墓坑。




還有木頭沒被燒盡,隱隱冒著火星,趙倬像是沒看到一樣,伸手將墓坑中的焦土攏了攏,輕聲道:“……我帶你走。”




趙沉尋屍骨無存。




……已不想跟他走了。




收攏熾熱的焦土,趙




()倬手觸碰到個堅硬的東西,他撫摸著挖出,神色微怔。




——那是他年少時臨去邊關時送給趙沉尋的玉。




玉微微發暖,趙倬想要將上面的泥土擦拭掉,手指剛一碰,就聽到一聲清脆的聲響。




咔噠。




玉直接碎在他手中。




趙倬保持擦玉的動作僵硬良久,微微垂頭,繼續麻木地用手去收攏焦土,掌心被未燃盡的木頭燙出血痕。




如果鬼神之說是真的,那趙沉尋用盡一切方法想要告知趙倬不要碰他。




趙倬並不是輕易就能被人制止的性格,雙手全是血痕卻仍舊面無表情地把焦土收攏好,帶回了侯府,重新用棺收斂。




已是深夜,趙倬洗乾淨手,平靜地回房睡覺。




當晚,一夜無夢。




隨後,趙倬將趙沉尋的衣冠冢葬入祖墳,牌位入祠堂。




又將荒院按照年幼時印象中那般重新修葺,從侯府主院搬了過去。




可無論趙倬怎麼做,趙沉尋依然沒有來他夢中。




就好像清明那晚夢中的最後一句話後,趙沉尋再也沒了絲毫留戀和期盼。




荀行舟因公事來侯府尋趙倬時,剛見面被嚇了一跳。




短短兩個月,趙倬好像變了個人一樣,神色漠然,盤膝坐在祠堂對著靈位,不知在想什麼。




聽副將說,他每日就坐在蒲團上出神。




荀行舟遲疑著過去:“孟顯?”




孟顯是趙倬的表字,他眼瞳輕動,抬頭看了看:“荀大人,有事?”




荀行舟:“嗯,公事——你這是在做什麼?”




趙倬淡笑了聲:“沒什麼。”




兩人草草談完公事,荀行舟隱約發現他似乎在放權給手下人,猶豫半晌還是問了:“你這是打算做什麼?”




趙倬也沒隱瞞:“我要回邊疆。”




荀行舟蹙眉:“你才回京多久,而且幾年前你救駕有功,大好前途近在眼前,現在這個時候回邊疆……”




“我本就沒什麼太大抱負。”趙倬淡聲道,“我上沙場搏命,一是為父親復仇,二……”




二是為了保護京城中的趙沉尋。




如今大仇得報,趙沉尋也沒了。




他留在渾水一灘的京城,只覺得厭煩。




再說趙沉尋一直很想離開京城去邊疆看一看,雖然活著的時候趙倬沒能帶他去,現在可能也厭煩排斥不想再去。




但趙倬向來獨斷專橫慣了,並不管趙沉尋的意願,執拗地安排好一切,擇日便帶著牌位回邊疆。




趙沉尋若是不願,儘管來夢中罵他便是。




荀行舟無法理解:“那趙家的爵位呢?”




“族中長老會過繼個孩子撫養,成年後繼承侯爵之位。”趙倬從不留戀權勢,短短几個月已將所有事事無鉅細地安排好。




他從蒲團上起身看向外面已開始落葉的大樹,似乎又開始出神。




荀行舟一時不知要如何說,但趙倬脾氣特很清楚,斟酌半晌只說了句。




“好,那保重。”




“嗯。”




荀行舟抬步離開祠堂走了幾步,神使鬼差地回頭看了一眼。




趙倬站在陽光中,肩上披著寬大的外袍隨風而動,向來一絲不苟的發凌亂披散,消瘦而落拓,微微仰著頭注視著隨風而舞的落葉。




又是一年秋葉落,邊疆天高地闊。




我引魂魄歸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