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扇貓 作品

第76章

是昨日那位夫人。




她眼波溫柔如水,有著姑母的從容平和,也有著晏書珩的溫煦。




縱使阿姒再冷靜,但在深陷敵營時遇到一人對她溫柔撫慰,不免會生出信賴,她抓住婦人的手,像抓住救命稻草:“我,他……他死了……()”




哐當——?()_[(()”




刀劍落地,元洄從帳內走出,餘光不經意看了眼阿姒,繼而轉向母親:“回母親話,此人已殺。”




“好。”婦人溫和頷首,她雖柔弱,但面對血光面不改色,察覺阿姒雙手發抖,還柔聲寬慰:“別怕,背主之人,死不足惜。可憐你被嚇著了,下回若有這種事,不必親自動手。”




隨即她告訴阿姒,自己姓趙本是魏興人士。聽她也是大周人,阿姒多了些親近,她感激地謝過趙氏。




一旁冷眼旁觀的慕容凜見她們說得差不多了,冷聲插話:“人本王已給你,你該兌現承諾了。”




父親捨命護下的東西,即便已然無用,又豈能交給外敵?阿姒糾結良久,看上去像是在性命與忠孝之間徘徊,但最終妥協於生死:“……父親出事前,曾託人給我帶話,讓我記得回陽翟城外的翟山廟為亡母點燈。因從前我常與他去那給亡母點燈,我並不清楚此話是否暗藏玄機,但我父親遇害是在翟山廟。沒有別處比那兒更有可能。”




之所以說翟山廟,是因她一早便派了幾人先行趕往那裡,試圖探一探那是否留下些舊時蹤跡。




說不定她的人會碰上慕容凜的人,再順藤摸瓜尋到她蹤跡。




慕容凜淡淡掃她一眼,喚來一人:“你帶人去陽翟探個究竟。”




阿姒對上他冷厲的眸,刻意哆嗦了下,小聲道:“你們……能不能別打砸物件?那廟中供著我母親靈位,一向鮮有人去,如今當還完好。”




慕容凜不為所動。




趙氏側過頭:“一個無父無母的可憐女郎,縱身陷敵營也不忘為父報仇,王爺亦為人父母,別做得太絕。”




阿姒看出趙氏在他面前能說得上話,很有眼力見地躲到她身後。




慕容凜扯起嘴角,似看出她的狡黠,但未再計較,利落地大步離去:“罷了,念在她手刃仇敵的膽識肖似夫人當年模樣,暫且放她一馬。”




阿姒暫時鬆口氣。




她折身要回營帳,可想到這裡死過人,步子便邁不開了。




趙氏細心,溫聲道:“我那有空餘的營帳,你去那附近陪我吧。”




“多謝夫人。”




阿姒緊跟在趙氏身後走了。




元洄立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看著阿姒遠去的背影,她正緊跟在他母親身後,像只無措的雛鳥。




一年前,她也是這樣小步跟在他身後,怯生生地喚他“夫君”。




往事不可追。拂去記憶裡那個溫軟的聲音,元洄回想今日。




在與阿姒交涉前,父親先把他叫了去:“你素來認為女子柔弱,構不成威脅。今日我便讓你看看,世間女




()子如何用溫柔無害的皮囊迷惑人。()”




元洄遵從父命,在帳外聽著。




柔婉但冷靜的女聲像把剪子,過往記憶被絞得面目全非。




那個曾柔聲喚他夫君,無助得失去他庇護便無法生存的女郎,在面對他父親時展露出的冷靜和睿智出乎他意料,那是與生俱來的聰慧和果敢。




或許她當初也是如此給他下套。




阿姒在他心裡的印象突然變得複雜,但也更為鮮活。




她原是這樣的女子。




默然拾起地上寶劍,元洄手觸到她劍柄上她握過之處,不由緊了下。




父親也有失算之時。




他不該來。




.




晚間,趙氏精神頭頗好,喚阿姒陪她出去走走。




此處白日裡望去亂草叢生,一到晚間流螢紛飛,如夢似幻。




阿姒藉機問趙氏這是何地。




在陳留郡境內。?()_[(()”趙氏看出她一心琢磨著如何離去,但並未戒備,笑了笑,“你和我年輕時很像,不過我那時沒你聰明,被親人幾度出賣,直過了幾年才想明白。我親手殺了那人,一劍封喉,那是我的親兄長。”




阿姒聽得不忍。




她的仇敵是外人,雖憤恨但不足以讓她痛苦,可若是傷害她的人是阿姐,她可能會墮入地獄。




她輕聲道:“夫人比我果斷。”




趙氏笑笑,又道:“你與晏家兒郎和阿洄都是如何認識的?”




阿姒話語頓了好一會。




她不清楚趙氏是否得知當初元洄刺殺晏書珩的事。倘若不知,真相可能會讓趙氏難過,也會離間她和元洄母子。出於不忍,阿姒不願傷害她。出於理智,她還要仰仗趙氏和元洄,縱使那是事實,也不該由她來說。




可若隱瞞三人之間的糾葛,亦會讓趙氏誤解,認為她心思不純。




阿姒刻意模糊刺殺一事,如實說當初她雖對這重情義的少年郎有些朦朧的好感,但成婚更多是因一個無依無靠,一個有心報恩:“我一直以為他就是江回,又因尚還不夠了解他,因此未曾懷疑。後來他變得越來越溫柔體貼,我們一道淪落賊窩、同生共死。漸漸地我開始發自內心地信任他,甚至分不清過去和現在,再後來……”




她又說了復明之後的事,也說了自己和晏書珩的前緣。




趙氏輕嘆:“原是如此,是他們兩人對你有愧。”




阿姒感激於她的體諒。




趙氏笑了笑,走神地看著螢火許久,突然兀自搖頭:“感情便是如此,先來後到比什麼都重要。”




關於感情,阿姒心裡的答案還未尋到,又自知懵懂。她想,或許能問問過來人:“夫人何出此言?”




趙氏低頭沉默半晌。




阿姒以為她是倦了,欲提議回去歇息時,趙氏竟開始說故事:“我有個妹妹,曾是在高門大戶的舞姬,十六歲時,她遇見一位貴公子。”




阿姒安靜地聽著。




她彷彿回到二十多




()年前。




高門大戶的庭院深深,迴廊百轉千回。剛下過雨,抱琴行走的舞姬腳下打滑,在廊前跌了一跤。




舞姬用身子護著琴,琴安然無恙,她卻摔得鼻青臉腫。




少女正倒在地上齜牙咧嘴時,前方傳來輪椅軲轆聲。舞姬抬眼一看,是府上那位矜漠高貴的公子。




她忙抱著琴爬起來行禮。




向來疏離陰鬱的貴公子看了舞姬一眼,淡聲問:“你愛琴?”




公子愛琴,滿城皆知。舞姬抱著琴恰巧在此摔倒,在場的僕婢都認為她是故意投其所好、藉機攀高枝。




貴公子似也如此想。




但他卻停下來,靜待她回應,彷彿親眼看看世人是何等偽善功利。




才十六歲的舞姬什麼也不懂,她忍著腰痠腿疼,誠實道:“我不愛琴……但這琴很貴,摔壞了我賠不起。”




說到這裡,趙氏笑了。




“世家大族都愛琴,但我與妹妹家貧,飯都吃不飽,談何風雅?可沒想到,就因為這個回答,我妹妹被公子帶走了,留在身邊奉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