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茶客 作品

第八十三章 詐屍

年輕儒生覺得何瞎子這是在胡說八道,就是想多騙點做法事的銀子。胡員外卻一口應承下來,說停靈日子裡的吃用都算在他頭上,吳秀才與他相識一場,如今人間最後一段,理應讓他走得光鮮體面。

於是眾人都拿上毯子薄衣,昨夜裡各自告知家人,一齊來吳家替死去的吳秀才守靈。

簷下寒霜凝成露珠,倏地滴落在靠門口邊上一人臉上,那人一聳鼻子,打了個噴嚏,慢慢睜開眼。

荀老爹醒了過來。

他與吳有才也是舊識,貢舉那日,吳有才第一場的號舍還與他相鄰。荀老爹親眼看到吳秀才死不瞑目的模樣,也為吳有才的悲慘遭遇落淚漣漣。

所以他一把老骨頭了,也卷著鋪蓋來吳家送吳秀才最後一程。

靈堂安靜,隱隱有年輕儒生輕微的鼾聲。

昨夜是守靈第一夜,胡員外在院中搭了個棚,特意請戲班子來靈堂中,為吳秀才點了一出《老秀才八十歲中狀元》的戲。

這番吹吹打打,且不提別人看得如何,總歸荀老爹是看得眼淚鼻涕糊做一臉,以至於最後戲唱完了,唱戲的撤走了,眾人紛紛睡著了,荀老爹還熱淚盈眶地反覆回味。

荀老爹抹了把臉,坐直身子,一邊揉著老腰一邊朝四處看去。

胡員外趴在地墊上,抱著個湯婆子睡得正香。地上鋪著的花布中,隨意散著些雲片糕、紅棗和雜色糖——那是昨夜看戲時沒吃完的零嘴。

最中央放著一尊漆黑棺木,吳秀才死的突然,棺材鋪裡做好的棺材沒得太多可以挑選,胡員外便做主挑了個工藝最好的。

此刻那棺木靜靜坐於靈堂之中,漆黑、冷沉,不知為何,荀老爹突然打了個冷戰。

他以為自己是穿得單薄冷了,回身想去尋張薄毯,一轉頭,聽見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荀老爹怔住。

那聲音很輕微,尖尖細細,像是有老鼠爪子撓牆發出的聲響。

但或許是因為西街的清晨太安靜,又或許是因為靈堂的風太陰冷,總之,在一片死寂中,這細細的抓撓聲彷彿抓到了荀老爹頭皮上,讓他從頭到腳驀然生出一股寒意。

不是,這聲音……怎麼聽著像是從棺材內發出的呢?

荀老爹僵硬地轉過身。

抓撓聲還在繼續,這一回聽得清楚,聲音的確是從棺材裡發出來的。

一剎間,荀老爹汗如雨下。

算卦的何瞎子說吳秀才怨氣難消,或成厲鬼,眾人都只當這瞎子是胡謅斂財,但莫非竟是真的?也是,吳秀才死得那般冤屈,如何甘心投胎?說不定怨氣橫生之下,魂魄徘徊,要把這一塊地方都變成凶宅。

荀老爹枯樹般的麵皮顫個不停,抖著嗓子勸道:

“有才啊,我知道你不甘心,但往事已了,不可沉迷過去……害你的那些人都已經下了昭獄,你好好的投胎,下輩子做官做少爺,苦盡甘來,不要迷戀人世……”

抓撓的聲音更大了。

荀老爹硬著頭皮繼續開口:“你要是實在想不開,非要變成厲鬼,也別找錯人……冤有頭債有主,咱們都是來幫你的,你的棺材我還出了一份錢呢……”

他絮叨的聲音吵醒了一邊的胡員外,胡員外翻了個身坐起來,迷迷瞪瞪看向荀老爹。

“老荀,你自言自語的說什麼?”

荀老爹沒搭理他,一雙眼睛發直地盯著前方,兩腿抖個不停。

胡員外狐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頓時頭皮一麻。

漆黑的棺木沉沉躺在靈堂中央,棺木蓋不知何時被推開一半,一隻手正搭在棺木邊緣,像是要從裡頭坐起。

像是感受到靈堂中二人的恐懼,下一刻,一張臉出現在二人前。

吳秀才戴著嶄新的綢緞方巾,穿著新做的大綠圓領繡元寶壽衣,一張臉被塗得紅紅白白,看著他們二人,幽幽開口。

“胡……”

一聲慘叫響徹吳家上空。

“鬼,有鬼啊!”

“有才詐屍了——”

……

吳有才詐屍的消息傳到仁心醫館時,杜長卿正在小院裡掃地,昨夜鋪兵們將醫館弄得亂七八糟,還得他們自己善後。

阿城站在他面前,興奮得兩眼放光,手忙腳亂同杜長卿比劃。

“……說是牛頭馬面勾走了吳大哥魂魄,青面獠牙的鬼卒套著他脖頸將他拉去地府,十方閻君叫判官送來案卷,升堂鼓一開,發現吳大哥一生忠厚,埋頭苦讀,孝悌為先,一件壞事也沒做過嘛。原來是陽壽未盡,誤入閻殿,就叫小鬼又將他送了回來。”

杜長卿聽得皺眉:“這話是吳秀才自己說的?”

阿城猛點頭:“可是不麼?可見陰司的閻君確實善惡分明,不冤枉一個好人!如今就因為這事,城隍廟的香火都旺了好多,東家,咱們要不也去上幾柱?”

這話聽得又像真的又不像真的,杜長卿扭頭喚陸瞳:“陸大夫——”

阿城拉住他:“東家忘了,陸大夫不是一大早出去買東西了嗎?”

杜長卿語塞。

陸瞳的確一大早就出了門,昨夜那些鋪兵們進了陸瞳的屋子,把屋子裡的紙筆扔的到處都是,砸壞了不少器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