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茶客 作品

第一百三十三章 謀

陸曈神色微動。

一邊的杜長卿沒好氣開口:“姓何的,你該不會說陸大夫當官後會有血光之災吧?”他本就對西街算卦瞎子半信半疑,覺得是招搖撞騙的混子,聞言越發不悅,連帶著對胡員外也沒好臉色,“叔,大喜日子弄這麼出,晦不晦氣?”

胡員外趕忙道:“先生趕緊給解解。”

何瞎子輕撫長鬚:“雖是‘謀’字籤,卻是一枚上上籤,問題不大。只是有此文提醒,加之簽上殺氣重,陸大夫年輕,理應畫枚化煞符,可保逢凶化吉、否極泰來。”

陸曈盯著他:“畫符?”

何瞎子高深莫測地點了點頭,從懷中摸出一枚三角黃符遞過去:“由貧道親自為姑娘畫的化煞符,有三清祖師保佑,魑魅魍魎遇則退散,亦可助你遇貴人護佑,闢結良緣。”

陸曈猶豫一下,接過黃符:“多謝何先生。”

何瞎子迅速攤手:“二兩銀子,不賒賬。”

眾人:“……”

等何瞎子拿了銀子心滿意足離去,杜長卿還在醫館裡罵罵咧咧。

“我就說了那是個騙子來騙銀子的,二兩銀子……他怎麼不去搶!我這醫館坐館一月才二兩,到底是誰瞎啊!”

“好啦好啦,”銀箏笑著打圓場,“破財消災,姑娘都要進宮了,放張黃符保平安,東家一向大方,不會是捨不得二兩銀子吧?”一面對阿城使了個眼色。

阿城回過神,拉著杜長卿往裡鋪走:“東家,你不是說有東西要給陸大夫嘛?”

陸曈:“什麼?”

杜長卿輕咳一聲,走到裡鋪去,從桌櫃最下頭抽出一隻小匣子,把匣子往桌上一頓:“給你的。”

陸曈微微一怔。

匣子不大,看起來沉甸甸的,一打開,裡頭整整齊齊擺滿銀錠,最上頭一層是散碎銀踝,看著不少。

“這是……”

“你不是明日就要去醫官院了嘛,”杜長卿往躺椅上一歪,雙手抱胸。一副爛泥模樣:“我同從宮裡的兄弟打聽過了,你們醫官俸銀不多,還少不了四處打點。”

“本少爺好歹當了你一年東家,這二百兩銀子就當送你了。你可是西街第一個走出去的醫官,不能丟了仁心醫館的臉面,出門在外大方些,別讓人輕看了。”

阿城驚訝:“東家,您還有宮裡的兄弟呢?”

“去去去,”杜長卿沒好氣道:“你不知道的事多著呢,少瞎打聽。”

阿城撇嘴,銀箏見陸曈沒動,先眼疾手快地一把將匣子抱起來,笑道:“東家真是人俊心善,難怪人都說西街東家最大方了。旁人哪比得上?”

杜長卿對這追捧十分受用:“那是自然。”

陸曈抿了抿唇,沒說話,起身進了小院,不多時又走出來,把一封信交到杜長卿手裡。

“明日我就走了,”陸曈道:“走之前,這個給你。”

杜長卿酸得齜牙:“咱們之間就不必寫那些叫人起雞皮疙瘩的話了吧。”

“這是四副方子,每隔三月,你按方子做一味成藥。仁心醫館想要在醫行有一席之地,光靠‘玉龍膏’和‘纖纖’是不夠的。”

杜長卿一愣,猛地坐直身子,失聲開口:“方子?”

若真是成藥方子,其價值恐怕遠遠高於他贈給陸曈的百兩白銀。

一邊的苗良方也頗感意外。方子這樣珍貴的東西,為何陸曈總是如此隨意就送出,她那位高人師父究竟還有多少不知名的醫方,看到好徒兒如此浪費,九泉之下真的不會心痛麼?

陸曈沒理會杜長卿的震動,看向站在一邊的阿城,笑笑:“杜掌櫃有閒時,不妨也教教阿城讀書寫字,能教點藥理醫經更好。”

“讀書……還是有用的。”她輕聲道。

阿城不明所以,下意識點頭。

苗良方看著眼前一幕,忽覺有些眼痠,正揣測是不是自己年紀大了,見不得這些分離場面,就聽見陸曈叫自己:“苗先生。”

他陡然打了個激靈,警惕開口:“我都送過禮了,現在渾身一個子兒都沒有!”

陸曈沒說話,伸手取走他腰間酒葫蘆。

“怎麼,你是要送我酒……”

話未說完,陸曈就乾脆利落鬆手,酒葫蘆“咚”的一聲,掉進屋裡的廢桶裡。

“哎——”苗良方嚇一跳,忙忙地伸手去撿,“你扔我葫蘆作甚?”

陸曈攔住他動作:“坐館行醫,不可飲酒。”

“我坐什麼館……”苗良方說著,聲音突然一滯,不可置信地抬起頭來。

陸曈站在他身前,語氣尋常。

“我已同杜掌櫃說好,今後由你在此坐館行醫。”

苗良方一震,猛地扭頭看向杜長卿。

看起來沒個正形的年輕人橫躺在椅子上,翹著的腿抖得老高,一副欠揍語氣:“先說好了,你長得太老,雖然曾經是醫官,但好漢不提當年勇。還瘸了只腿,所以月銀減半。一月一兩銀子,包吃不包住。哦,得空順帶教教我和阿城。”

“幹得好了,漲一漲月銀也不是沒可能。要偷懶嘛,隔壁杏林堂左轉不送。”

“還有……”

杜長卿後面說了什麼,苗良方一句也沒聽清,腦海中只反覆迴響著最開始的那段話。

他們要他在這裡坐館行醫。

怎麼可能呢?苗良方渾渾噩噩地想。

不可能的,他們一定是在捉弄自己。

他是被從翰林醫官院趕出來的罪官,揹負罵名,一旦坐館行醫,醫行文牒上頭自然會顯出過往。沒有任何一間醫館敢冒這樣的風險請他來坐館行醫。

或者說,沒有任何一個人敢相信他。

所以這些年裡,他也只能躲在西街的破落茅屋裡,在屋前侍弄些野蠻生長的藥草,以償夙願。

但現在他們說,要他在這裡行醫。

雖然說話的語氣很調侃,但話語卻很認真。

苗良方蜷縮一下手指,感到自己那顆沉寂的、灰暗的心房處,如被春雷驚開細種,有什麼東西正從其中破土抽芽,重新鮮活過來。

杜長卿看了他一眼,眉頭一皺:“我知道我這條件很好,但你也不至於感動哭了吧?嘖,能不能擦擦鼻涕,淌地上了!”

半老頭子淚眼朦朧,一面手忙腳亂拿帕子擦臉,一面不忘憤怒反駁:“嗚……那是口水!”

陸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