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茶客 作品

第一百四十九章 暴雨




陸曈不欲與他繼續這個話頭,瞥一眼桌上的藥瓶:“下食丹已經給裴大人了。”



裴雲暎拿起裝藥的瓷瓶,卻沒立刻走,只道:“聽說你今日為我出頭了?”



這話說得沒頭沒腦,陸曈不解:“什麼?”



他低頭笑了一下,語氣淡淡的:“白日在金顯榮府上時,你不是替我多紮了他幾針嘛。”



陸曈先是怔住,隨後恍然明白過來。



白日裡金顯榮對裴雲暎出言不遜了幾句,她那時的確扎痛了他幾針。



但那是在金顯榮府上的事。



當時屋裡除了自己,只有金顯榮和他府上的下人……



殿帥府……



手段果然通天。



一瞬間,有寒意自心頭生起。



她抬眸朝對面人看去,年輕人五官在燈色下俊秀柔和,那身月白錦袍襯得他清貴溫和,可是仔細看去,輪廓卻是精緻凌厲的。



兵器擅長傷人。



一把鋒利的刀,外表看起來再華麗,也掩蓋不住危險的事實。



裴雲暎卻像是沒察覺到陸曈驟然生出的警惕,面上帶了點笑,不甚在意地問:“陸大夫為何替我出頭?”



陸曈沉默。



按理說,她與裴雲暎非親非故,縱然裴雲暎暫時並不打算阻攔她的復仇,可陸曈待他總有些微妙的距離。這人身份很高,暗地裡也不知在搞什麼勾當,她自己的事尚且應付不過來,實在沒有精力、也沒有心思去做個路見不平的好心人。



她也根本不是愛管閒事的性子。



春夜清寒,月色羞怯,一陣晚風從窗外吹來,吹得被燈色籠罩的人影也起了一層淡淡的冷。



陸曈緊了緊衣裳,許久,才開口道:“飯錢。”



“飯錢?”



陸曈點頭,正視著對方的眼睛:“我剛進醫官院時,吃了裴大人的荷花酥,裴大人沒收銀子。”



“這個,就抵做飯錢。”



她說得一本正經,好似在談什麼千萬兩的生意交易,卻叫裴雲暎微微愣了一愣。



那天夜裡,陸曈剛被分到南藥房不久,小廚房裡冷鍋冷灶,偏撞著了路過的裴雲暎。



她吃了裴雲暎的荷花酥,裴雲暎卻沒收她的銀子,就那樣離開了。



裴雲暎點了點頭:“原來如此。”又望著她笑著開口:“一籃糕點而已,陸大夫分這麼清做什麼?”



好似她總是將這些恩債分得很清,膏藥、點心、救命之情……



生怕欠了別人、亦或是被別人欠一般。



陸曈淡道:“殿帥有所不知,睚眥之怨必報,一飯之德必償,這是我們陸家的規矩。”



裴雲暎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女子坐在燈下翻著醫書,昏黃光色朦朧,她長髮拆掉髮髻,綢緞般鋪瀉在肩頭,襯著水藍色的衣裙如一朵山間夜裡的花,幽冷靜謐地盛開著。



把玩藥瓶的手一頓,想了想,他又問:“你怎麼不問問我家的事?”



陸曈一怔,忍不住抬眼看去。



年輕人撐著下巴,淡笑著望著她,語氣漫不經心,一雙眼眸卻靜如深水,藏著點她看不懂的漣漪。



空氣中傳來極淺的蘭麝香氣,又或許是院子外新開的梨花太過芬芳,總讓人難以忽略。



陸曈收回視線,淡道:“我對旁人家事不感興趣。”



聞言,裴雲暎一怔,望著她的神色有些複雜。



面前醫籍密密麻麻的小字在燈火下顯得模糊,陸曈忽而也沒了繼續看下去的興致,沉默了一會兒,問:“裴大人怎麼不問問金顯榮為何這樣說?”



金顯榮話裡話外對裴家極盡侮辱,以先前裴雲暎收拾文郡王的手段來看,這位指揮使大人心狠手辣、睚眥必報,實在不像會白白算了的性子。何況他既在金顯榮府上插了人,也算膽大包天。陸曈還以為他會報復回來,沒想到他看起來反而不太在意。



就好像根本不在乎昭寧公府、或是昭寧公的名聲。



裴雲暎眨了下眼,極輕地嘆了口氣,“我家那點事,盛京誰不知道?”



“殿帥不生氣?”



他聳了聳肩:“說的也是事實。”



陸曈便不說話了,她看不懂裴雲暎。



一陣風吹來,桌上駝燈顫動兩下,裴雲暎伸手撥了撥燈芯,燈色亮了些。他道:“寶珠的藥快完了,姐姐讓我問你,什麼時候換新藥方?”



原先陸曈在仁心醫館,每隔些日子會去裴雲姝府上給裴雲姝母女二人行診,順帶依照寶珠的情況換新方。自打來了翰林醫官院,每日忙得腳不沾地,倒忘了換新方的日子就在眼前。



“醫官院每月有兩日旬休,”陸曈道:“我上月沒離開,這月會回醫館一趟,屆時親自看過寶珠再換藥。”



裴雲暎點頭:“也好。”



又是一陣沉默。



他拿起桌上藥瓶站起身,走到門口時又停下:“陸大夫。”



陸曈:“怎麼?”



青年背對她站著,過了一會兒,笑道:“多謝。”



沒再多說什麼,走了。



屋裡又恢復了安靜,陸曈放下手中醫籍,朝前方望去。



月破輕雲,花影闌珊,涼月流過一地,映出素白寒霜。



門外已沒了他的影子。



“一飯之德必償,睚眥之怨必報。”——《史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