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茶客 作品

第一百七十三章 別跪

她怎麼能跪?

他要她死!

戚玉臺卻很堅持,執言叩首:“請殿下做主。”

那一頭,元貞勒馬,看向戚玉臺,道:“戚公子,你在這裡做什麼?”

就如此刻。

“下官以為,當務之急,應先醫治陸醫官傷勢,再做其他打算。”

不等太子開口,林丹青先勃然怒起,“陸醫官都已經被咬成這副模樣,傷重未治,戚公子居然還要追責?這是哪門子道理。”

元貞點頭:“也好。”

他、戚家何曾吃過這樣的虧?要讓這個卑賤的女人知道,縱然是戚家的一條狗,得罪了,也要她付出代價。

只是一牲畜。

她把御史中丞連人帶馬都檢查好,確認再無麻煩時,本打算和御史中丞一起下山。又想著乾脆與陸曈一起,於是託路過班衛去問問駕部郎中那頭收拾妥當沒有。

無人開口,唯有靜謐風聲似帶殺伐血氣。

雙腿膝下彷彿生了刺,每往下彎一釐,心中就越痛一分。

戚玉臺猛然一頓。

不幸中的萬幸,陸曈跟著護衛走時留了個心眼,一路走一路留下記號。

灰犬血淋淋的屍體落在眾人眼中。

陸曈猛地一頓。

“裴殿帥?”

戚玉臺身邊就幾個護衛,林丹青仔細辨認一番,目露失望之色。

擒虎死了。

觸目驚心。

他大著膽子上前,將灰犬翻了個身,呼吸陡然一滯。

此女不能留!

他當機立斷,一撩袍角跪下身來,對著太子道:“殿下,擒虎是當初太后娘娘所賜,玉臺精心奉養,才長至如今英武模樣,擒虎雖非人卻通曉人性,忠厚機敏,長伴玉臺左右,如今卻遭此橫禍……”

“請殿下裁奪。”

對方越是清高自傲,他就越是想要折辱。

擒虎身上全是尖利捅出的血洞,密密麻麻令人心驚。狗頭幾乎被搗得稀爛,皮肉猙獰得翻湧開,他只看了一眼慘狀便覺作嘔,忙別過頭去不敢再看,心中陡然浮起一個念頭:這個柔弱的女醫官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力氣?下手如此兇殘?

緊接著,震驚過後,是油然而生的憤怒。

他頷首,聲音不疾不徐。

“擒虎自幼時便陪伴我身側,善解人意、赤膽忠肝,如今悽慘死去……”

她對陸曈輕輕搖了搖頭。

眾人朝說話聲看去。

視線在眾人身上逡巡一番,太子已看透了戚玉臺這出蹩腳戲碼。若是從前,他順著戚玉臺的話也無可厚非。

可那又怎麼樣?無權無勢無背景的平人醫官,在盛京一抓一大把,他們說的話不會有人聽,也起不了作用,就像人不會傾聽螻蟻的想法,甚至比螻蟻還不如。

他冷笑一聲,“且不提我與陸醫官無冤無仇為何要行此害人之舉,這位翰林醫官既然說是有奸人護衛將你引走,當時在場人均能作證,諸位且認真看看,本公子身邊護衛可有那張奸人的臉?”

偏偏陸曈掌握著他的子孫後脈。

這樣低賤的平人殺了他的擒虎?

她怎麼敢!

戚玉臺怒道:“殺了這個賤民!”

她到底用什麼迷惑了紀珣?

並無剛剛帶話的那個護衛。

他這一出口,戚玉臺臉色變幾變。

獵犬一動不動,皮毛被風吹吹過,軀體漸漸僵硬。

尤其是紀珣。

紀珣——那個總是遊離在眾人之外的年輕醫官站了出來,走到陸曈身前,半跪下身,仔細查驗陸曈露在外頭的傷痕,這才對著元貞行了一禮。

“《論語》曰:廄焚,孔子退朝曰:‘傷人乎?’不問馬。貴人賤畜,故不問也。”

眾人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目光一片懷疑。

他抬眼,仔細打量著面前這位年輕的醫官。

陸曈沉默地注視他。

四周一片安靜,突然間,女子平靜的聲音響起。

多謝。

戚玉臺看著元貞身後越來越多的人馬,心裡罵了一聲。

她殺了擒虎。

沉苛荒謬的世情落在背上,似座無法抗拒的大山,帶著她一點點、一點點矮下身去。

黃茅崗很大,林丹青順著帶走陸曈的護衛離開的方向去找,本來也沒抱多大希望,沒想到最後竟真被她找著了陸曈留下的灰記。

她怎麼能向這仇人下跪!

心中恨到極致,眼睛裡像是也要滴出血來。陸曈抬眼,認認真真看過四面人群,沒有任何一刻比現在更希望有人站出來,將她解救,讓她免於遭受這可悲可笑、可憐可嘆的屈辱。

元貞開口:“雖然陸醫官殺犬,但獵犬傷人在先,情有可原,倒不至於重罰。”他看著戚玉臺,語氣隱含警告:“不如各退一步。”

戚玉臺低著頭,目光掃過樹下女子。

戚玉臺的這頭獵犬是眾人皆知的兇惡難馴,比個成年男子還要厲害,連豹子野狼都不怕,如今死成這幅悽慘模樣,著實令人心驚。

“《梁朝律》中言明:諸畜產及噬犬有觗蹋齧人,而標識羈絆不如法,若狂犬不殺者,笞四十;以故殺傷人者,以過失論。若故放令殺傷人者,減鬥殺傷一等。”

戚玉臺暗自咬牙:“紀醫官聽不明白麼,這可是御賜之物……”

灰犬屍體被翻過,露出血肉模糊的另一面,腸肚從腹中似水攤流開來,獵犬腦袋更是沒一塊好肉,森森白齒露在外頭,竟比活著兇惡的時候更加可怖。

話出突然,周圍人都朝她看來。

陸曈咬緊了唇。

心念閃動間,戚玉臺拱手道:“回殿下,下官本在圍場圍獵,擒虎追逐野兔,突然聽到林間擒虎慘叫所以追隨而至,誰知……”他看向樹下。

她看過每一個人。

而在一刻鐘前,這條狗將她咬得遍體鱗傷,險些斷氣,如今被害者卻要給兇手磕頭。

她氣遊若絲地看著他,柔弱模樣卻令戚玉臺心頭閃過一絲寒意。

他不能再多說了,他背後還有紀家,不可將紀家也拉進這趟渾水中來。

裴雲暎護在陸曈身前,面上仍是笑著,笑著笑著,臉色漸漸冷下來,把那雙含情的眼也勾出一抹煞氣。

他開口,語氣輕蔑。

“我說,人怎麼能跪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