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千流 作品

第 22 章 Chapter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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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天說不清,半夜時分,窗外,停歇不久的雷鳴再次轟隆響起,一場暴雨又臨人間。




這一夜,費疑舟再次夢見殷酥酥。




夢境的背景是一片雜草叢生的荒原,光線昏沉,像上世紀老電影的鏡頭,四處呈現單調乏味的黑白色。




費疑舟安靜地獨行,忽然聽見一聲甜甜的輕笑,縹緲而虛幻,像來自不存在於這個宇宙的抽象維度。




費疑舟疑惑地轉過身去。




那一瞬,野原的風吹醒了冷寂夜霧,周圍種種都變幻成模糊的光影,他眼中唯一清晰的,只剩下那個憑空出現的少女。




其實,以殷酥酥如今的年紀,青春猶在,卻已不能稱作少女。但此刻出現在費疑舟夢中的她,比往日稚嫩青澀,也比往日妖媚誘.人。




彷彿以美色引誘水手的海妖,她裸露著雪色的肩,雪色的臂,雪色的修長雙腿,裹覆在腰腹位置的僅僅一件輕薄的紗,唇畔一絲淺笑,豔麗過四月的桃花。




殷酥酥走到他面前,笑盈盈地說:“費先生,你想要我嗎?”




夢裡,費疑舟回答殷酥酥的話。他只是沉靜無聲地注視著她,緩慢地抬起雙手,輕輕捏住她纖細的脖子,溫柔撫摩。




那麼脆弱的一截骨與肉,白得像雪,柔得像羽,彷彿他稍微用力,就能很輕易地折斷。




費疑舟當然捨不得折斷她。他彎腰貼近了她,在她耳畔啞聲問:“為什麼勾引我。”




少女純潔的眼盪漾出靡靡媚色,天真無邪地回答:“因為,我要看花零落成泥,我要看仙,墮落成魔。”




費疑舟低柔輕問:“你不後悔?”




散發著甜香的、豔色的唇瓣,輕柔從他耳廓旁摩擦過去。少女巧笑倩兮,應他:“這句話,應該由我來問你。”




說完這句話後,殷酥酥整個人便像一團玫瑰色的煙霧,倏然間從他指掌間消失。




費疑舟抬眸。




海妖般的姑娘不知何時已走進那片荊棘地。回過頭來看他,唇齒間發出風鈴般悅耳動聽的笑聲。




她朝他招了招手,執著地重複那個問句:“想要我嗎?”




短短一剎,她整個人開始變化。美麗的面容與身體,連同整個夢中的世界夢中的空間,都變得扭曲。等一切重歸平靜時,她已經化為一束紅色玫瑰,成為了滿目黑白中唯一的彩色。




紅得那樣鮮豔,熱烈,靈動。




殷酥酥的聲音再度響起,帶著引.誘意味,像是下定決心要將他引入深淵:“穿過這片荊棘地,你就能摘下我。”




費疑舟說:“你是誰?”




空靈的聲音愉悅輕笑,回答:“我是你心底深處不敢觸及的玫瑰。”




費疑舟不懂她的回答,但,在大腦做出清醒理智的判斷之前,他的肢體動作更快一步。他神色淡漠地邁開了雙腿,徑直踏進花叢。




霎時之間,荊棘地中根根鋒利的尖刺,劃傷了他的四肢,




劃傷了他的面容。




鮮血流出來,因為傷口的數量太多,眨眼光景便已匯成一攤小河。




費疑舟沒有察覺到痛感,但還是頓步,不再往前。




變成玫瑰的女孩疑惑地問:“為什麼不再往前?”




費疑舟搖頭:“失血過多,人會死。”




夢裡的殷酥酥嬌嬈笑起來,帶幾分輕諷地說:“你喜歡自己和自己下棋,喜歡用自己的理智博弈自己的欲.望。可是現在,一切走進了死局,還裝什麼?”




費疑舟仍是搖頭,淡淡道:“你高估了自己對我的影響力。”




“是嗎?”




女妖大笑起來,只須臾光景,混沌的空間劇烈變形,玫瑰花里長出了利刃般尖銳致命的枝條,從四面八方襲來,宛如一根根吐著信子的毒舌,將費疑舟纏繞,令費疑舟窒息。




費疑舟陷入了玫瑰尖刺織起的網。四肢腰腹,足踝手腕,臉部脖頸,全都被尖刺貫穿,皮開肉綻,血流如注。




“我的擁抱和親吻是這樣熱烈,你能掙脫嗎?你捨得掙脫嗎?”




血越流越多,費疑舟閉上了眼。




還是沒有痛感,沒有排斥,甚至沒有想逃的欲.望。一丁點,一毫釐都沒有。




相反,強烈的歡愉和滿足從綻開的傷口湧來,他沐浴著心底的聖光,陷入了更深的沉睡。




……




費疑舟從夢中醒來時,時間已是凌晨三點。




他習慣在絕對黑暗中入眠,因此臥室沒有留夜燈,一片漆黑。




身上的黑色睡袍是管家慎叔最新添置的,絲綢羊毛材質,由scabal設計師全手工縫製,貼身穿著,十分的柔軟親膚,費疑舟睡眠狀況常年不佳,私人醫生建議過,這樣的睡袍,對助眠有一定輔助作用。




此刻,睡袍的背部已經被汗水浸溼,布料黏在身上,不怎麼舒服。




費疑舟起身下床,隨手將浴袍脫去,到浴室洗冷水澡。




巨大的鏡面潔淨如新,緩緩漫開霧氣,模糊之中,映出一副堪稱優美的身形。寬闊的雙肩平展開,往下斂出窄瘦緊緻的腹肌,膚色冷白,肌理分明,每塊骨骼都極具美感。




唯一的美中不足,在這副身體的左臂內側。




那裡橫亙著數條疤痕,積年累月,陳舊得泛白,像是被某種刀刃利器刻意劃傷。




洗完澡,費疑舟擦淨身上和臉上的水跡,在衣帽間裡取出新的睡袍,換上。




煙癮來了。




回到休閒區,費疑舟面無表情地點了根菸。




舊時的王公貴族府邸,風水格局自然都是頂尖,費疑舟接手後,請了著名園林大師在原有基礎上進行了改造。透過主臥落地窗,映入眼簾的是月色下的亭臺樓榭,煙波畫橋,白日裡戲水的天鵝也已睡下,三五隻蜷在一起,像雪白柔軟的雲。




君子慎獨,貫有節制。




待煙癮平息,費疑舟便將還剩大半的定製香菸摁熄在菸灰缸內,轉而端起桌上的透明水杯。




殷酥酥送的蜂蜜茶,這已經是他今晚的第三杯。




蜂蜜放了太久,入口冰涼。依然清香甜美。




但,過長的放置時間,讓少許未融透的蜂蜜沉了底,越喝越甜。




到最後,甜得有些發苦。




一整杯蜂蜜茶喝完,費疑舟喉嚨裡已完全是齁的。他將杯子放回原位,閉眼捏眉心,良久過後,拿起內線座機撥出一個號碼。




電話那頭有人24小時值班待命,很快便接通。




“先生。”值班人員恭敬地喚。




費疑舟眉眼間隱有乏色,眼也不睜,淡淡吩咐那頭:“請孫醫生來一趟。”




“是。”




*




託某個太子爺的福,殷酥酥這邊也是通宿未得好眠。




整整一夜,她夢境就沒斷過,一會兒夢見自己在爬山,一會兒夢見自己在深潛,最後的最後,是夢見自己變成一顆圓滾滾的溜溜球,被費疑舟拿捏住了命脈牽引繩。




他將她拋高到雲端,又將她投擲入谷底。




就這樣被迫做了一晚上體力運動,殷酥酥睡到了第一天中午,然後就直接頂著兩隻碩大熊貓眼去接受雜誌專訪。




化妝間內,梁靜一眼見到她,便興高采烈塞來一摞A4紙。




化妝師正在給殷酥酥畫下眼影,她眼睛熟練地往上翻,摸到手裡的厚厚一沓,沒法兒看,狐疑道:“什麼東西?”




“你不是要和那個誰那個啥嗎?”梁靜湊到她耳邊,壓低嗓子說:“條件我都列好了,都在這兒,到時候你就照著跟他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