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5 章 寄北

陳父的話說得很含糊,沒等人聽清,汪貴芝已經把他扶到了炕上。




“身上都溼透了,還是先別急著說話了。”汪貴芝看了門口的夫妻倆一眼,“我給你爸換個衣服。”




這就是不方便兩人看了,果然說著她就要來關屋門。




陳父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一扭身,“慶豐!是、是不是慶……慶豐……”




話沒說完,屋門已經合上了。




夏芍望向陳寄北,發現男人眼神漆黑,並沒有阻攔,也沒有試圖問個究竟。




“你爸這幾天都是這樣,還不是被那幫冤枉人的給氣的。”不多久汪貴芝又出來了,說著神色還一暗,“讓你們嫂子收拾吧,這些天都是她跟慶寶媳婦幫我照顧的。”




想到陳慶豐媳婦兒眼底那一絲嫌棄,夏芍笑了笑沒說話。




汪貴芝關好門,提起兒子眼睛又是一紅,“我把我知道的都說了,你媽的東西,我也會想辦法找出來給你。慶豐還有孩子,你們也是做父母的,算我求求你們了,幫我救救慶豐!”




陳寄北卻已經拎起了包,“讓我想辦法也行,你去誠叔爺家道歉,把當年的事說清楚。”




“當年的事?”汪貴芝一驚,臉上迅速變得發白。




陳寄北冷淡的眼神裡就帶了些似笑非笑,“既然求我,該拿的誠意總該拿出來。”




說完也不看她的反應,轉眸望夏芍,“你第一次回來,我帶你轉轉。”




兩口子就這麼走了,把汪貴芝一個人丟在了原地。




走出去,陳寄北的臉卻徹底冷了,抿著唇一言不發,整個人都透出一股沉寂。




這種沉寂夏芍只在剛結婚那會兒見過,忍不住叫了一聲:“寄北。”




陳寄北“嗯”了聲,人卻沒有看過來。




夏芍想了想,乾脆拋給他一個問題,“爸剛才說那件事,到底是哪件事?”




這回陳寄北默了下,開口了,“我十五歲那年,我爺爺有個堂兄弟,兒子從外面回來,戴了一塊手錶。第二天東西丟了,在我和陳慶豐住那屋發現的。”




話說得簡單,內容卻足夠驚心動魄。




夏芍的呼吸都窒了下,聲音也變輕了,“他說是你拿的?”




“嗯。他媽一見,當時就哭了,跟誠叔爺和偉二叔說對不起,都是她沒把我教好。又說孩子還小,一時糊塗,讓他們別跟我一般見識,買了東西連著二天去他家道歉。”




夏芍一言不發,轉身就往回走。




陳寄北轉頭,揪住她包帶,“你幹嘛?”




“回去抽她個老綠茶。”




夏芍下頜線緊繃,眼都是冷的,“她兒子偷東西,憑什麼賴在你頭上?還讓你救救他,臉皮這麼厚,怎麼不拿臉去撞牆劫公安局?”




夏芍性子平和脾氣又好,少有這麼生氣的時候,更別說還要動手打人了。




陳寄北拽著她包帶,望著她側臉,突然聲音放輕,“媳婦兒。”




那一聲很低柔,甚至有點纏綿的味道。




夏芍的心就像泡在了蘋果醋裡,酸酸的,軟軟的,浸滿了對他的心疼,“你那渣爹就這麼信了?”




這回陳寄北沉默了良久,才艱難地開口,“我小時候偷拿過他的錢。”




小時候偷拿過錢?




夏芍突然想起夏母丟錢那一次,男人過激的反應,和他怎麼也說不出口的話。




顧不上週圍有沒有人,夏芍回握住男人的手,目光澄澈語氣篤定,“你當時是為了什麼?”




是當年才九歲的他孤零零站在那,等著人問卻始終沒有人問的那句。




陳寄北低頭,看到覆著自己手背的那隻手,白皙、柔嫩,一點也不像記憶裡那一隻,蒼白、瘦弱。在這初冬寒冷的室外,手心還有暖暖的溫度,也不像記憶裡那般冰冷。




但他還是忍不住想起那一天,有人抓著他的手,叫他別去。




一邊說,一邊還在咳,臉上還有他難得一見的,淡淡的笑容。




陳寄北忍不住握緊了那隻手,像夢裡無數次那樣,想要抓住些什麼。




夏芍被握得有些疼,卻沒有出聲,好半晌,她聽到男人低啞的聲音,“因為我媽病了。”




有些事放在心底太久,就像長進了肉裡,一翻,連皮帶肉扯開來,“她病得起不來了,家裡也沒有人給她看,我聽說岳家莊有個好大夫,就……趕了二十多里路過去。”




一個九歲的孩子,趕了二十多里路,去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打聽一個陌生的大夫。




等他回來,天都已經黑了,家裡亂糟糟的,全都在找他,找被他帶走的錢。




一進門,他就被陳父捉住揍了一頓,周圍也盡是指責,說他小小年紀不學好,竟然偷錢,將來遲早要進去。他喊著自己是去給媽媽請大夫了,陳父卻說請什麼大夫。




說鞭梢去了鞭本在,死個媳婦小破財。




死一個媳婦在他眼裡,竟然只是小破財……




“那大夫看不下去,把他勸住了,又進去看了我媽,出來的時候直搖頭,說拖得太晚了。我守著我媽到後半夜,天還沒亮,她就……他又迅速娶了汪貴芝。”




陳寄北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甚至讓人覺得刻板、生硬,像個沒有感情的機器。




夏芍卻從緊握住自己那隻手上,感覺到了他的顫抖。




一個九歲的孩子,媽媽病了沒人管,他去請了大夫,別人關心的卻只是他偷拿了家裡的錢。而且這種偏見伴隨他直到十五歲,陳慶豐偷了東西賴給他,陳父想也沒想就相信了。




“李來娣說你差點進去。”




“就是那次,我年齡小,對方沒追究。”




也還好他年齡小,不然不是一生都被毀了。




有個會裝的後媽,有個偏心的爹,他百口莫辯,當初又是怎麼熬過來的?




“現在好了。”過去太沉重,夏芍被男人牽著,儘可能讓自己的語氣顯得輕鬆,“你走了,沒人給陳慶豐背鍋了。你委屈




了那麼多年,這身髒水總算洗乾淨了。”




陳寄北沒說話,腳步也停了下來,遠遠望著前方。




夏芍這才發現他們已經出了村,而前方,就是一片大大小小的土包。




她瞬間明白過來,陳寄北的母親應該就葬在這裡,陳寄北說著往事,不自覺便把她帶到了這。




陳寄北大概也覺察到了,沉默良久,牽著她轉身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