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9.淪落為神的愚蠢之徒


  ············

  昏暗之中。

  “那我先告辭了,得去做一下召喚的準備工作。”

  “嗯,去吧,我也想一個人好好地欣賞阿爾託被召喚出來的一幕!”

  弗蘭切斯卡從沙發轉移到床上,晃著腿說道。

  法爾迪烏斯看著她,最後再一次勸道:“弗蘭切斯卡小姐,我已經清楚你至今為止有過怎樣殘酷的經歷了。但是,我只不過是一名外行的魔術師,自然會有所憂慮。”

  說到這裡,他眯了眯眼睛,毫不掩飾對巴茲迪洛特的仇視,繼續說道:“把‘那個東西’交給他……真的沒問題嗎?”

  “你就這麼不滿嗎?可是,想完全控制那個觸媒召喚出來的英靈,就連我也擠不出足夠的魔力哦,得依靠巴茲和斯克拉迪奧家的這個組合呀。”

  “我說的不是觸媒,而是你從冬木帶來的‘副產物’。”

  聞言,弗蘭切斯卡恍然大悟地“啊”了一聲,接著露出一個壞笑。

  “沒辦法嘛,能控制‘那個’的人,或者說能在維持自我的基礎上令其增殖的人,就只有我和巴茲才做得到……可我不想一直觸碰那種一點也不可愛的‘泥’!啊哈哈哈哈哈!”

  ············

  肉類加工廠。

  那是一幅奇異的景象。

  某種紅黑色的東西與令咒的魔力一同流入,一點點地侵蝕著英靈的身體。

  為了抵抗侵蝕,英靈釋放出魔力,也炸燬了工房裡鋪設的一大半結界。

  有好幾個魔術師應付不來被魔力打中,抽搐倒在地上。

  儘管巴茲迪洛特也置身於這股魔力的洪流之中,但他不為所動,繼續用鋒利的目光瞪著英靈。

  “去祝賀、讚賞、愛護他們否定的事物吧……直到你滿足為止。”

  巴茲迪洛特那隻伸向英靈的左手,從中釋放出來的不僅有令咒之力,還有他體內積蓄的魔力。

  他甚至用上被時鐘塔視為異端的東洋咒術,只見紅黑色的“某物”不斷從他手臂中伸出,擰進英靈的身體裡。

  巴茲迪洛特先用咒術砍開能夠抵抗魔力的障壁,再讓如影子般蠕動的紅黑色“某物”直接侵蝕英靈。除此之外,巴茲迪洛特體內釋放的魔力總值同樣非比尋常。但縱使英靈覺得事有蹊蹺,也沒有多餘的力氣去解開謎題了。

  英靈現在像是要摳破似的,雙手緊緊地掐著身軀,腦中回想起置他於死地的毒物。雖然毒物帶來的痛苦應該和此刻的並不一樣,但他的本能從記憶中拽出了當時的那份煎熬。因為本能在吶喊,在說這股流入身體的力量,和那毒物同等危險。

  英靈一邊忍耐著難以言喻的痛苦,一邊拼命地想壓抑住從內外湧起的“衝動”,以防被其支配。

  然而下一刻,巴茲迪洛特送入的“泥”便與英靈體內的“詛咒”——也是構成英靈的惡業之一,相互纏繞到一起,讓跪在地上的英靈發出了震顫整個空間的嘶吼。

  就像是呼應這咆哮一般,英靈的身體也發生了劇烈的變化。

  他的全身被紅黑色的泥包裹住。接著,肌肉從那健壯的四肢上刮落,骨骼本身也像萎縮了似的,連身高都縮短了將近五十釐米。

  覆蓋住身體的“泥”直接化作染料,將英雄的皮膚染成了紅黑色。

  另一種力量在心臟附近與“泥”混為一體,變成白色染料,在他身上刻下放射狀的紋路,宛如被剜掉心臟所留下的痕跡。

  與此同時,英靈的嘶吼聲戛然而止。他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唰”地一下站了起來。

  巴茲迪洛特依然舉著左手,向英靈問道:“排除掉多餘之物的感覺怎麼樣?從現在開始,那些泥將會替代它們,成為你的力量。”

  見英靈沉默不語地看著自己,巴茲迪洛特繼續淡然地說道:“魔術通道應該已經連通了……就由我來問吧。”

  儘管身高縮短了,英靈仍是比巴茲迪洛特高出一個頭。巴茲迪洛特盯著面前的英靈問:“我來問你,伱是我的從者嗎?”

  片刻的沉默後,英靈回答道:“好吧……”

  他將披在肩上的布展開,然後蓋到頭上,擋住面孔。“為了實現我的復仇大計……我會利用你。一旦你失去價值,我就會親手……扭斷你的脖子。”

  雖然英靈打扮成一副奇妙的模樣,卻有著與發狂相去甚遠的理智,冷靜地吐出了危險的話語。

  見狀,巴茲迪洛特依舊面無表情地問道:“你為什麼要把臉擋住?”

  “為了給自己一個教訓,讓‘人類的惡行’再也無法映入我的眼中。”

  “啊……原來如此,這塊布是‘那個’的皮啊。只要你能自如地活動,我沒有意見。”

  “嗯,直到我用聖盃之力,將我的不祥之名驅逐出去的那一天為止,我都不想讓世人看到這張臉。”

  用聖盃的力量抹消“名字”。

  聽到英靈說出如此奇怪的話,巴茲迪洛特用手抵住下巴說:“那我該如何稱呼你的真名呢?你如今的性質已經變得與原本的相差太多……Alternative,不如就叫Alter,怎麼樣?”

  聞言,英靈微微搖了搖頭,說出了他的真名。

  與召喚之時的性質截然不同,卻是他起點的真名。

  “我名叫——”

  ············

  以肉類加工廠發生的這件事為開端,這一夜,包括於歌劇院顯現的劍士在內,數名英靈降臨斯諾菲爾德。

  有人召喚出了跟計劃一樣的英靈,有人召喚出了超乎想象的英靈,也有人還沒看到自己召喚出來的英靈就丟掉了性命。

  就在御主們與他們召喚的英靈們玩弄彼此的命運之時,召喚出全部英靈的“虛假的聖盃”暫時陷入了沉睡。

  為了將其身當作獎品,送給追求它的贏家。

  英靈們將整座城市捲入這場饗宴之中,卻彷彿成了它進入夢鄉時聽到的搖籃曲。

  “其他魔術師差不多已經召喚完英靈了吧。”

  看到東方的天空露出魚肚白,西格瑪深吸了一口氣,關上洋房的窗戶。

  然後抬足前往地下那間不屬於他的工房。

  結界等妨礙儀式的東西都早被清除乾淨了。

  西格瑪走入地下,心想:我真的能召喚出英靈嗎?說起來,英靈究竟是什麼東西?是因為什麼才會被那個“座”選中的?

  他只是一名會用魔術的僱傭兵。

  在他效命的政府滅亡之後,敵方的人將他撿了回來。

  他們的關係就是這麼簡單。

  自己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力量,為什麼會被選中呢?

  西格瑪一邊思考這個問題,一邊莊嚴肅穆地為儀式做準備。

  他從來沒想過要為政府報仇。

  自幼時起,西格瑪就接受各種各樣的魔術啟蒙。

  當政府的人發現他驅使使魔的能力較為突出之後,就在這方面上對他進行嚴格的教導,從魔術訓練到武器的使用方法,閒暇時還給他灌輸“政府有多麼厲害,絕對不可違抗”的思想。但看到敵方不費吹灰之力就取代了政府,他便明白那一切都是騙人的。

  西格瑪不相信任何事物。

  就連自身的本領、僱主的魔術以及法爾迪烏斯的部隊訓練對他來說都一樣,只會讓他覺得靠不住。

  正因如此,西格瑪才會想:像我這種根本沒有信仰的人,參加爭奪“聖盃”的戰爭真的好嗎?西格瑪明白“聖盃戰爭”的主旨。

  聖盃戰爭就是為了爭奪聖盃——能夠實現任何願望的許願機系統的基礎。

  可是,西格瑪並沒有完全理解“許願機”這個概念。

  因為他對“願望”這個詞本身就沒有什麼概念。

  當僱主問他想對聖盃許什麼願望時,西格瑪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他倒不是沒有慾望。硬要說的話,他想得到穩定的睡眠與飲食。

  然而,這種願望值得他將未來託付給一個身外的東西嗎?

  假設那個叫“聖盃”的東西真的能冒出取之不盡的食物,那對聖盃來說又有什麼好處呢?

  這個世界上假如存在不需要回報的貢獻,那對於西格瑪而言無非是一件既無法理解又極其詭異的事。

  但他對此也只是疑問,並不想去深究。

  感情淡薄的西格瑪只是平淡地做著他的工作——為了穩定的睡眠與飲食。

  因為在他的成長環境裡,這兩件事比任何事物都要珍貴。

  “天降風來以牆隔之,四方高門盡皆閉之——”

  無論神還是奇蹟,甚至連自身的力量,西格瑪都不曾相信過。他為實現等同神之所為的奇蹟——“英靈召喚”,開始詠唱咒語。

  既沒有感情也沒有慾望,只是像機器一樣讓魔力流遍全身和儀式場地。

  “自抑止之輪而來,天秤之守護者!”

  西格瑪原本對召喚並不是特別上心,但在詠唱即將結束的時候,體內的魔力突然被一下子抽出,這讓他下意識地提高了聲音。

  毫無疑問,這證明了他的魔力正流入儀式中心。

  即便看到周圍開始亮起光芒,西格瑪的心也沒有絲毫波動。

  有的只是魔力被抽走的疲勞感。

  西格瑪看著魔力的光像漩渦一樣打轉,極為冷靜地重新確認了一遍他如今所處的環境。

  他在這場所謂的“聖盃戰爭”裡,充其量是僱主用來湊數的棋子。

  最好的證明就是,僱主沒有給他任何觸媒。

  “其實呀,我本來也打算給你準備各種觸媒的。比方說,黑鬍子的財寶啦,帕拉塞爾蘇斯那傢伙的燒瓶啦,英雄斯巴達克斯的手銬啦。但是,我又想了想。要是在沒有任何觸媒的狀態下,讓‘城市’來選擇英靈,那究竟會召喚出什麼樣的英靈呢?如今這座混亂的城市會引來什麼呢?”這就是僱主所好奇的。

  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把這樣的不確定要素帶進這場聖盃戰爭顯然是愚者所為。僱主卻為之心醉不已,笑著朗聲繼續道:“雖然調停者(ruler)來不了,但誰能保證沒有萬一呢?沒有觸媒說不定會召喚出與本人特性差不多的英雄。所以什麼都沒有的你是最佳人選。既不會向這個世界渴求什麼,也沒想過要留下些什麼……只有你這種一點也不像英雄的‘士兵甲’,才可以得到平淡的狀態哦。說真的,如果讓虛假的聖盃自己來選擇……那會出現什麼呢?不過,要是什麼都沒來……你也可以逃離這座城市哦。”

  簡而言之,西格瑪不過是滿足僱主好奇心的一次性棋子。

  就算出現的是一個派不上任何用場的英雄也無所謂。

  “如果出現了這樣的英靈,我該怎麼做呢?一起聊聊天嗎?可是,就算對方是曾經名揚天下的英雄,我也沒什麼特別想說的。”

  西格瑪面無表情的看著眼前進展十分順利的召喚儀式,一邊如此思考著,一邊等待光與魔力的洪流平靜下來。

  事實上,他在這場聖盃戰爭中,只是一枚不被任何人關注的棋子。

  就連名字都只是一個符號“∑”。

  他的僱主弗蘭切斯卡對他的認識也只有“最好能搞出點什麼有意思的不確定要素”,對他的想法也只是“一枚滿意的棋子,讓他活著對自己有利”。

  名叫西格瑪的青年在這場虛假的“聖盃戰爭”中,最多就是一個連魔術師都算不上的“士兵甲”。

  然而這一切,只直到召喚儀式結束的那一瞬間。

  ············

  斯諾菲爾德大森林。

  由於擁有最高級的“氣息感知”,恩奇都察覺到了“異變”。

  但他未曾想過,引起這個“異變”的是英靈的召喚。

  恩奇都微微合上眼睛,像是很過意不去似的,將目光落在地面上。

  “是不是……惹他生氣了?”

  只有英靈身邊的銀狼能聽見這句話。

  這句話輕輕地消散在樹叢之間,沒有人明白當中的含義。

  ············

  沼澤洋房地下。

  光芒散去,儀式祭壇前方空無一物。

  西格瑪將目光緩緩地掃向四周,發現房間角落的破椅子上坐著一個人影。

  那是一個拿著手杖,略顯老態的男人。灰色的頭髮,臉上有一道長長的傷痕,一直延伸至衣領的下方。

  從外表看,他應該是“老人”,可見到那健壯的肩膀與身材,又覺得他像是現役海軍。

  而他的身上最明顯的特徵是一條接在腿膝蓋上的,光滑的白色假肢。西格瑪警惕不語,觀察著那名老人。

  雖然老人散發著壓迫感,但似乎和“英雄”又有些不同。

  他身穿的服裝比想象中的更近代,至少看著他並不像出現在神話傳說或中世紀故事裡的人物。

  就在西格瑪不知該如何開口的時候,那名老人率先說道:“你就是聖盃戰爭的御主嗎?哼……一副沒有霸氣的長相。”

  “你是……什麼人?”西格瑪沒有在意老人不禮貌的評價,有些疑惑的淡淡問道。

  “我?叫我船長吧。不過,這個稱呼也很快就會失去意義。”老人回答的語氣很是隨意,就像他口中說出的話一樣,毫無意義。

  老人這句拐彎抹角的話讓西格瑪在心中泛起了嘀咕:很快就會沒有意義是什麼意思?總之……首先我要做的是與他正式締結契約吧。

  西格瑪決定確認完老人的身份後再去盤問他。現在要做的是,回答他的第一個問題。

  “我……的確在召喚儀式中將你召喚了出來,是你的御主。”

  聞言,老人露出一抹兇惡的笑容,搖搖頭道:“呵呵……小子,你好像誤會了。”

  西格瑪聽得一臉疑惑。有人隨即為他做出瞭解釋,卻並非眼前的那名老人。

  “我們並不是被你召喚的。”

  聲音突然從身後響起,西格瑪猛地轉過身,並從槍套中拔出手槍,對準身後的人影。

  “什麼人?”

  西格瑪一邊問一邊看過去,發現說話的是一名模樣怪異的少年。

  少年揹著一個翅膀般的機械裝置,骨架上用蠟沾滿了白色的羽毛,猶如一雙詭異的鳥翼。非要說的話,這名少年的打扮才像是古時神話時代的人物。

  西格瑪不禁想,難道少年才是英靈,老人則是入侵此處的魔術師嗎?於是他回頭看向老人,卻發現根本沒有老人的身影,只剩一把椅子孤零零地待在原地。

  少年沒有理會陷入混亂的西格瑪,苦笑道:“用你的感覺來說……我不過是一個越獄犯。”

  “什麼意思?”

  西格瑪應聲回頭,但說話的人已經不見了,反倒是別的方向傳來了另一個男人的聲音。

  “我們不是你召喚出來的英靈,而是作為那名英靈的影子被投影到你的周圍。”

  站在門前的是一名穿著白衣,看上去不到十五歲的少年。他手中的手杖上纏繞著一條面容沉靜的蛇,正面朝西格瑪嘶嘶地吐著舌頭。

  “小孩子?”

  “啊,不好意思。我把美杜莎的血用在自己的身上做臨床試驗,身體因此而受到了一些影響……不過你不用放在心上,我也是影子,很快就會消失。”

  說完,少年像霧氣那樣逐漸變淡,帶著微笑消散在空氣中。

  西格瑪的腦內不斷冒出同一個問題:怎麼回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小哥,你可真倒黴啊,你已經逃不掉了。如果你是可愛的女孩子,我倒是會努力努力以英靈的形式顯現。”

  又是不同的聲音。

  “我們不是英靈,不僅使不出寶具,連刀甚至筷子都拿不起來。”

  還是不同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