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9.淪落為神的愚蠢之徒

  收到秘書的彙報,警署署長奧蘭多長嘆了一口氣,看向坐在沙發上的稱得上一切幕後主使的少女,少女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一塊蛋糕,如今正愉快地品嚐著。

  “弗蘭切斯卡,解釋一下吧。”

  “解釋什麼?我一開始不就說了會召喚真正的英靈嗎?”

  “我想知道的是什麼人召喚出了什麼東西。”

  見奧蘭多靜靜地盯著,弗蘭切斯卡用手指抵著下巴,別過臉回道:“咦?你要在聖盃戰爭裡問這種問題嗎?唔——我確實知道那個英靈的真實身份,也知道御主的情報,告訴你是可以啦。可是法爾迪烏斯和他上面的人對你卻不怎麼信任哦,我該怎麼辦才好呢?”

  “你少裝傻了。昨天歌劇院的事也是,我懷疑你們根本就沒想隱匿參加聖盃戰爭的魔術師。他們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襲擊賭場酒店,這分明就是要把市裡的人都牽連進來。現在雖然還沒搞出人命,但我已經接到報告說,很多人都因為碎玻璃受傷了!”

  聽到奧蘭多的聲音有些激動,弗蘭切斯卡露出陰暗的笑容說道:“奇怪了?我還以為既然決定把這座城市當作聖盃戰爭的舞臺,你就已經做好會把普通人捲進來的心理準備了啊?”

  “前提是不要這麼明顯。我們之所以召喚那個術士,就是為了確保勝利的同時將影響控制在最低程度。要是有御主隨隨便便就把市裡的居民捲進來,我一定第一個剷除掉他。”

  “你可真是正經啊。不過我也不想虐殺市民啦,就給你一個提示好了。”

  弗蘭切斯卡哧哧笑著,對奧蘭多講了起來。

  “你知道神嗎?不是聖堂教會崇拜的那些,而是更為與眾不同的……神話中的神。”

  “啊?”

  “在神代,也就是這個世界還充滿著魔力的那個時代,各種各樣的‘概念’與‘異物’都存在於人類之間。他們雖然有智慧,但說到底還是另一種生物啦。”

  弗蘭切斯卡望著遠處,像是在懷念過去一樣眯起眼睛。

  “於是,他們之間勢必會產生摩擦,形成無數喜劇與悲劇。這些在人與人之間也一樣會有啦……但對方畢竟是力量的化身嘛,摩擦的級別也好誤會的級別也好,都與人類的有著很大的懸殊!歡笑與悲傷也會放大很多倍呢!”

  “你究竟想說什麼?”

  “那憎恨當然也會放大到同樣的級別。”

  說到這裡,弗蘭切斯卡將注意力投向了傳來微弱魔力的溪谷方向,她回憶起昨晚欣賞到的情景,不禁陶醉其中。“他的職階的確是弓兵,但本質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哦。我覺得他已經算得上是半弓兵半復仇者(Avenger)了吧?”

  “復仇者?”

  奧蘭多曾經從法爾迪烏斯那裡聽說,在第三次聖盃戰爭中,愛因茲貝倫召喚過那個特殊職階的英靈。

  那名英靈似乎並不像一名英靈般強大,很快便以失敗告終。

  然而奧蘭多仍記得,法爾迪烏斯在讀取完當年參加者留在傀儡中的情報後,神色嚴峻地說道:“雖然沒有確實的證據,但如果那名英靈贏到了最後,說不定整個世界都會終結。總之,那是一個非常令人毛骨悚然的英靈。”

  “如果與那名英靈性質相同的英靈出現了,那豈不是異常危險嗎?”

  瞥見奧蘭多擰眉思索,弗蘭切斯卡聳聳肩,說出了弓兵(復仇者)的情報。

  她的語氣中夾雜著開心、愉快,以及對那名英靈身上仇怨的憐愛。

  “不過那名英靈恨的並不是人類……而是遠古的‘眾神’啦!不知道他們如今是消失了還是正走向滅亡,又或者是躲在星球某個角落……”

  ············

  大溪谷。

  持有同一寶具的弓兵與女騎兵繼續交鋒,近戰與弓箭的遠攻輪番上演。女騎兵利用體內神性濃厚的魔力生成長槍與弓箭,在愛馬的背上自如地揮動著武器,接連不斷地攻擊弓兵。

  蒂妮緊盯著他們的交戰,開始覺得那匹馬本身說不定是寶具之一。

  只見在女騎兵的指揮下,她的愛馬做出了普通馬匹難以實現的動作,令人誤以為見識到幻想種。

  一人一馬向弓兵步步緊逼——

  然而馬像是察覺到了危險,高高揚起前蹄停住腳步。與此同時,無數武具插在騎兵與弓兵之間的地面上。

  “我說過不要礙事!”

  女騎兵瞪了一眼放出武具的人,就聽見後者——吉爾伽美什嫌惡地說:“混賬東西。像你這種在王面前連下馬都不會的無禮女人,沒有資格與本王對話。”

  吉爾伽美什站在維摩納的前端,悠然地俯視地面。他背後的空間散發出陣陣光芒,無數沉睡在寶物庫中的寶具從中探出了頭。

  見狀,女騎兵暫且與兩名弓兵拉開距離,詫異地望向站在維摩納上的男人。

  “王?你說你嗎?”她微皺著眉頭看向吉爾伽美什,似乎對對方王的身份表示懷疑。

  “剛才他還叫你女王,看來你不過也是趁本王不在的期間,在本王的庭院爭奪領土的逆賊啊。不僅無禮還愚昧無知,真是讓人無話可說。”見這個女人竟然懷疑自己的身份,吉爾伽美什當然不會有任何好脾氣。他冷冰冰的話語不是什麼諷刺,而是明晃晃的輕蔑,“連與本王——這個真正的王共處一地的價值都沒有,快點滾吧。”

  說罷,吉爾伽美什隨即釋放出“王之財寶”的眾多寶具,彷彿是在踢開路邊的石子。

  女騎兵的直覺告訴她:被直接命中很危險。

  她靈活地控制著馬,在寶具之雨的間隙中穿梭。

  頭蒙著布的弓兵則趁此機會射出銳利的一箭,直指女騎兵的馬。

  雖然女騎兵在千鈞一髮之際躲開了兇箭,但馬因此失去平衡,而“王之財寶”的第二波攻擊也在這時落了下來。

  女騎兵瞬間進一步提升自身的魔力。她將體內的魔力與從布中湧出的神氣——純粹的魔力凝聚到手中的長槍上。

  接著,她朝吉爾伽美什擲出長槍,打算僅靠力量掃清襲向她的無數寶具。

  纏繞著神氣的長槍穿過落下的寶具之雨,瞄準吉爾伽美什的心臟刺去。

  可吉爾伽美什一步也沒有動。

  他通過“王之財寶”展開數個盾型寶具,逼向他的長槍在刺穿了幾張盾之後停了下來。

  “我剛才就覺得奇怪……怎麼回事?你這寶具的數量也太離譜了吧。”女騎兵微皺著眉頭。

  對於女騎兵這番無奈的話語,吉爾伽美什置若罔聞,淡然地開口道:“偏偏對本王使用什麼神之力,真是一個一丁點禮數也不懂的女人。”

  可是說到這裡,他像是產生了一點興趣似的,一邊觀察女騎兵一邊冷笑道:“雖然還是受了些傷,但你用身體接下了高級寶具啊。”

  女騎兵沒能完全打掉寶具,有幾把從她身上擦了過去,肩頭和側腹受了些傷,流了不少血。

  吉爾伽美什見女騎兵依然像一名戰士那樣英姿颯爽地騎在馬上,沉吟著點了點頭。

  “看來你繼承了很濃烈的神之血統,不過本王並不知道是哪一位神。雖有幾分掃興,但與你二人為敵,應該可以讓本王在完成與友人的約定之前熱一下身。”

  雖然吉爾伽美什看上去依舊十分從容,但他的神色不再傲慢大意。

  “你們是試金石,沒有本王的允許,絕對不能倒下。”

  畢竟對吉爾伽美什來說,真正的熱身就是為了準備與友人的戰鬥,將所有手段一一進行嘗試,包括平時不會使用的各種花招。

  “金色的王,如果你再繼續妨礙我,我就先解決掉你。”女騎兵看著眼前這個完全沒把自己放在眼裡,全程都在自言自語的傲慢傢伙,語氣中帶著些許怒意。

  她雖然已經通過對方的力量承認了對方‘王’的身份,但不代表她會對此感到畏懼,畢竟她自己也同樣身為王。

  聞言,吉爾伽美什不當回事地哼笑了一聲,反問道:“妨礙?你確定本王不是在救你嗎,自稱女王的小丫頭?”

  “什麼?”

  吉爾伽美什瞥了一眼站在崩塌的瓦礫前的弓兵,跟面露詫異之色的女騎兵說道:“你連自己被那個男人戲耍都看不出來,還怎麼去捕獵他?”

  “你說……我被戲耍?”

  “以英靈而言,你和那傢伙的段位差太多了。你應該也沒有這麼無能,連這一點都不清楚吧。”

  蒂妮一直躲在維摩納後面觀察著戰況,因此對吉爾伽美什的話也深表贊同。

  在聖盃戰爭中,御主被賦予了簡單的透視能力,可以看到從者的狀態、筋力和敏捷等參數,從而大致掌握從者的強弱。

  這些參數投影到御主眼中的模樣會根據御主的感性而有所不同。在蒂妮眼中,那就是從一座山上流下來的六條河流在流速上的差異。

  僅從這幅畫面來說,所有河流都在飛快流淌的是吉爾伽美什和蒙布弓兵這兩個人。和他們相比,女騎兵的河流有好幾條都流得十分平緩。

  尤其是司掌運氣的河流流得特別慢,如果單純比較基礎能力,會對女騎士稍有不利。

  儘管她將寶具散發出來的神氣納入了體內,將力量提升了幾個檔次,但如果對手也拿著同樣的寶具,那她依然沒有任何優勢。

  或者是,把神之力納入體內和將其當作道具來使用——兩種不同的用法可能會造成不同的影響,但究竟具體如何,蒂妮就推測不到了。

  在蒂妮思考著這些問題的時候,女騎兵板起臉,用刀鋒般的目光瞪著弓兵。

  “我知道我們段位差很多……”

  蒂妮正奇怪為何女騎兵一下子換成了與年齡相符的少女語氣。

  就聽見她帶著赤裸裸的敵意,直言不諱道:“因為我就是被這個男人殺死的!”

  “咦?”蒂妮不禁驚呆了。

  她知道這句話的意思。

  但是,她不明白為什麼女騎兵會喊出讓人能夠猜測到其真名的話。

  女騎兵認識弓兵,自然沒有隱瞞的必要;而吉爾伽美什這邊,就算想隱匿真名也沒什麼意義吧。

  可是眼下敵人的使魔說不定就在某處監視著,在這種環境下將真名的線索公佈出來真的合適嗎?

  或許,這名女騎兵的性格比蒂妮想象中的還要耿直。

  在這個疑問的引導下,蒂妮再次推測起這兩名英靈的真名。

  ——使用弓箭和長槍,擅長馬術,被稱為女王的女人。

  ——殺掉這位女王的英雄。

  ——二人使用一樣的長布寶具。

  ——否定人理的獸皮。

  蒂妮為了聖盃戰爭,學習過不少的神話與英雄傳記。她把幾枚碎片擺在一起,逐漸拼湊出兩名英雄的模樣。

  然而,她沒有立即認同自己的答案。

  女騎兵先不提,那名弓兵的形象與蒂妮印象裡的英雄相差太多了。

  下一刻,女騎兵像是在證明這一點似的大吼道:“但是,我的死因現在只是小事!”

  女騎兵的視線從弓兵身上移到了蒂妮這邊。

  面對女騎兵突然投來的目光,蒂妮不由得僵住了身子。

  不過,女騎兵並沒有對蒂妮發動什麼攻擊,她又將視線轉回到弓兵身上,大叫道:“回答我!你這混蛋……剛才為什麼要對那個幼童下手!”

  聽到這句質問,弓兵淡淡地答道:“她是和從者一同大搖大擺現身的御主,我對她下手是理所當然。即便是幼童,也是帶著摧毀對方的決心參加戰爭的魔術師,我沒理由手下留情。你有資格問這個問題嗎?女王,你可是戰爭的起源啊。”

  “閉上你那張吐不出象牙的狗嘴給我滾!我讓你回答,並不是想聽你說這種別人才會講的平庸大道理!”

  女騎兵一邊說著蠻不講理的話,一邊再次變出長槍,用槍尖指著弓兵繼續質問:“是你!憑藉自身的力量與智慧,把戰場的一切扭轉成你所期望的模樣!正因如此我以為我以為只有你,是不會做出這種行徑的!”

  女騎兵的注意力已經完全集中到弓兵身上。在蒂妮看來,如今正是絕佳的機會——

  “王……”

  “少安毋躁,欣賞小丑之間的互相詆譭也是一種樂趣嘛。”

  吉爾伽美什雖然嘴上這麼說,周身的魔力卻沒有絲毫紊亂和漏洞。

  蒂妮也感覺到,吉爾伽美什似乎對對手產生了好奇心,想進一步瞭解對手的本質。

  至少,那位弓兵有足夠的力量讓這位傲慢的王產生興趣。

  可蒂妮在意的是那名女騎兵。

  ——那名騎兵……她是在為弓兵對我下手一事而生氣嗎?比她的死,這件事更讓她生氣?為什麼?蒂妮很清楚,她的這條命註定要奉獻給宗族。從決心召喚出英雄王吉爾伽美什,藉此剷除魔術師們的那一刻起,她就做好了會被反殺的準備。

  從蒂妮的觀點來看,弓兵說的話完全就是真理。

  ——那名騎兵是不是……根本就沒把我看成是敵人呢……

  女騎兵不知道少女的困惑,仍在馬上繼續叫道:“我的確聽說,你在戰爭中不會留情,甚至掠奪敵國的平民百姓。為了達到目的,你也曾經卑鄙地暗算過別人。可是,如果這都是為了實現宏願,那便不會動搖你的英雄之名。”

  她說話的語氣遠比外表成熟。接著,她又提高音量說道:“可是不管有什麼苦衷,哪怕對方是會給世界帶來災難的詛咒之子!以前的你也不曾滿不在乎地對著幼童拉開過弓箭!比起其他人,你自身才是最不容許這種行為的人!”

  “……”

  “那個名字曾讓我等的故鄉——整片德爾斐的沃土響起敬畏與崇拜的歌聲……那個意為神之榮耀的名字被你丟到哪裡去了!xx……”

  在怒火的驅使下,女騎兵甚至不顧暴露自己的真名,眼看著就要喊出對方的名字——

  “閉嘴。”

  弓兵吐出兩個字,凍結了周圍的空氣。

  與此同時,紅黑色的影子猛然湧起,像生物一般蠕動,那顏色就與弓兵如今的身體顏色一模一樣。

  那是憎厭,又是恐懼;

  那是侮蔑,又是悔恨;

  那是嫉妒,又是憐憫;

  那是憤怒,又是看透;

  那是嫌惡,又是遺憾;

  那是絕望,又因此而空虛。

  各種各樣的感情在影子裡積累至極限,從影中深處發出的聲音彷彿要詛咒所有聽到的人。

  連一直表現得堅毅剛強的女騎兵也退縮了一下,蒂妮更是覺得心臟都停止了跳動。

  不為所動的只有吉爾伽美什一個人,他甚至還露出了淺淺的笑意,就像一名正在觀賞喜劇的評論家。

  弓兵沒有理會反應各異的三人,而是繼續道:“叫那個名字的英雄已經不存在了。不,‘他’連英雄都不算,不過是一個愚蠢之徒,只會迎合沉溺於尋歡作樂的暴君,作為代價在火焰和雷電之中燒燬了人間之衣(人類靈魂)。他在臨終之時違背了誓言,選擇了快樂而不是苦難!”

  “你……是誰?你有什麼目的?”

  女騎兵不禁問道,頰邊流下冷汗。她心中確信,眼前的人已經不再是她認識的那位大英雄。

  “我只是一個人類。我要否定、踐踏、玷汙奧林波斯眾神,包括你的父親——戰神阿瑞斯。我是為此而生的復仇者。

  “啊啊,沒錯。吾之骨肉、吾之靈魂正是那個淪落為神的愚蠢之徒——‘他’的影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