碉堡堡 作品

第 214 章 輕舟已過萬重山

趙康自殺了。

在陸延登基的那天。

他一直被霍琅軟禁在西南角一處偏僻的宮殿,外間重兵圍守,連只蒼蠅都飛不進去,這個軟弱了一生的皇帝也不知哪裡來的勇氣,一個人用燭臺狠狠刺進了心臟,等侍衛發覺衝進來的時候,趙康已經倒在血泊裡不省人事了。

原本喜氣洋洋的皇宮頓時變得騷亂不堪,卻不是因為那個自殺的廢帝,而是因為新帝接受朝臣跪拜時忽然當堂吐出一口鮮血,直接暈厥了過去,如果不是攝政王壓著場面,早就出了大亂子。

“太醫呢!!速傳太醫!!”

“陛下暈過去了!!”

陸延在五臟六腑傳來一陣熟悉的絞痛時就隱隱猜到了什麼,他喉間腥甜,耳畔就像有人在做道場,鑼鼓齊鳴,腦袋嗡嗡作痛,視線天旋地轉,連霍琅焦急驚恐的臉都模糊了起來。

眾七手八腳把陸延抬進了寢殿,他卻伏在床邊一個勁往外吐血,彷彿要把肚子裡的臟器全部吐空了才肯罷休,他死死攥住霍琅的手腕,目光透出一股前所未有的狠絕,艱難嚥下一口鮮血道:“趙康一定出事了……把他帶過來……就按之前商量的法子做……不要耽擱……”

之前的法子?那豈不是剜心?!

霍琅眼眸猩紅地扭頭看向一旁,彷彿要擇人而噬:“到底出了什麼事?!”

滿殿的人齊刷刷跪倒一片,膽戰心驚道:“回王爺,今日廢帝忽然在屋子裡用燭臺自戕,因著那時候陛下在行登基大典,接受朝臣叩拜,故而不敢通傳,便私下請了太醫去救治,現如今……現如今只怕不大好了……”

回話的侍衛還未說完,就猝不及防被霍琅一腳踹倒在地,他聲音狠戾,恨不得殺了這群廢物:“一群蠢貨!立刻將人抬過來,倘若他中途斷氣本王要了你們的狗命!!”

自那日朝堂翻案之事流入民間,惹得百姓議論紛紛,趙氏皇族可謂盡失民心,明眼人都知道趙康的下場多半是好不了了,底下的侍衛宮女也難免有所怠慢,故而並未第一時間稟報,卻不曾想霍琅氣得青筋暴起。

太監磕頭如搗蒜:“是是是,奴才這就去辦!”

霍琅又忽地想起來什麼,一把扯過傳話太監,忍著怒氣道:“還有墨痕道長、公孫墨!立刻傳此二人進殿!”

他實在是慌了手腳,有一個算一個,但凡有點本事的都通通叫進了宮來,語罷又重新折返回床邊,守著陸延寸步不離。

陸延服了幾顆壓制蠱毒的丹藥,撐著一口氣給自己施針,總算壓下了那股想要把五臟六腑吐出去的衝動,他臉色蒼白,渾身冷汗地靠在床頭等趙康過來,視線一掃卻發現霍琅像失了魂似的,臉色比自己還要難看,身形搖搖欲墜,彷彿下一秒就會倒下。

陸延輕扯嘴角,直到這個時候還有心思說笑:“你怎麼好像比我還怕?”

霍琅紅著眼眶看向他,忽然有些恨面前這個人,一字一句低聲問道:“你怎麼還能笑得出來?”



延怎麼還能笑得出來?

他們吃了那麼多苦,受了那麼多罪,好不容易才在一起,如今卻要生離死別。霍琅不怕死,也不怕跟著陸延一起去,可他們二人真正在一起的光陰細數下來甚至不足百日,讓他如何能夠甘心?

陸延握住霍琅冰涼的手,用力按了按,蒼白的臉上滿是血痕,卻難掩認真:“別怕,這次我必不會丟你一人。”

陸延想起父母的那兩具骸骨,想起在汝州舊年的日子,胸膛起伏不定,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不知是不是蠱毒作祟,他竟也有些神志不清起來,攤開自己的右手掌心,盯著上面蜿蜒的掌紋自言自語:

“幼時便有先生替我算過命,說我是早夭之相,命線自掌心而斷,比旁人活生生少了一半,恐難活過而立之年……如今……咳咳咳……如今想來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霍琅……我……我真不該生這樣的臉……否則也不會有那麼多的人因我而死了……”

“我母親父親當年也才三十許的年紀……廚娘還有一個六歲的孫兒……丫鬟正是二八年華……她們的一生都因我這張臉而斷送了……”

陸延開始胡言亂語,淚水混著汗水一起滑落,膚色蒼白,眼睛紅得好似要滴出血來:“霍琅……霍琅……我不敢死啊……我不敢下去見他們……那麼多條人命,我償不起!我真的償不起!”

霍琅攥住他亂動的手,厲聲喝道:“胡說八道什麼!要償命也是先帝和趙康去償,關你什麼事!我此生殺人無數,比你還要多百倍,死後找我的鬼只會比你多,我都不怕你怕什麼!”

陸延紅著眼睛看他:“霍琅,我也曾害過你……”

他也曾害過他,不得善終。

霍琅雙目緊閉,用額頭抵住他的手,冷冷道:“害了就害了,本王又不會找你償命,你要好好活著償了這筆債!”

霍琅語罷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語氣太冰冷,又用臉貼著陸延的掌心,竭力緩和道:“別怕,我活著的時候護你,死了也護你,那些小鬼不敢近你的身。”

黃泉路長,魂不成雙。

但為君故,劍驅魍魎。

他話音剛落,陸延又咳了一口血出來,綾黃色的被褥已經被染成了大片刺目的紅,看得讓人心驚,一個人怎麼能吐出這麼多的血?!

霍琅見狀狠狠咬牙,他忽然低頭咬破指尖,攥住陸延的右手,沿著對方那條短短的命線續了一條血痕,直到手腕處才結束,低聲警告道:

“如今你的命線已經變長了,本王借壽給你,你便不許再死,聽見了嗎?!”

陸延望著他的動作,不知道為什麼忽然覺得似曾相識,好像從前在哪裡見過,只是一時想不起來,但恍惚的神智確實因此清明瞭一瞬。

陸延笑了笑,聲音沙啞:“好,我一定活下來。”

恰在此時,趙康終於被幾名侍衛用擔架抬了進來,只見他雙目渙散,人已經死了大半,胸口是一片暗沉的血跡,上面胡亂撒了些藥粉,纏了幾層紗布,想來是事出

慌亂,太醫還沒來得及收拾好。

霍琅冷聲道:“太醫呢?!”

太醫院凡是叫得上名的御醫都過來了,粗略一數竟有二十餘人,他們齊齊跪在外閣間,只恨不得打個地洞鑽進去。

孃的,怎麼看他們今天都不是來治病的,而是來殉葬的,下輩子投胎打死也不學醫了!

太醫院院首磕磕絆絆道:“回……回王爺,今日當值的太醫盡在此處了。”

霍琅面無表情揮手,示意侍衛屏退無關人等,他聲音陰沉,接下來的一句話驚得那些太醫如墜冰窟:

“本王要你們把他的心挖出來,找到裡面的一隻蠱蟲,並且保他半刻鐘不斷氣,誰能做到?!”

院首嚇得一屁股跌坐在地,因為他忽然反應過來霍琅嘴裡指的那個“他”就是地上奄奄一息的廢帝,暫且不提他只會施藥救人,有沒有膽子去殺一個皇帝,光是剜心還得保住半刻鐘不斷氣,誰能做到?!

痛也活生生痛死了!

院首把心一橫,閉眼叩首:“王爺恕罪,微臣無用,剜心容易,可還要保住人不斷氣,非大羅金仙不可,臣等實在無此通天之技!”

他身後的一眾太醫也是如此,寧可自稱廢物領罰也不敢接這件事。

“砰——!”

霍琅一掌劈碎了手邊的矮几,面色陰冷地嚯然站起身,他現在就像地獄歸來的閻王,一雙猩紅的眼睛滿是殺氣:“那本王要你們何用?不如全部剁碎餵狗死了乾淨!”

“王爺饒命啊!”

院首嚇得抖若篩糠,尿都快出來了,他以為最差就是砍頭,沒想到居然是剁碎餵狗,這位爺既然說剁碎了那就不會少於一千塊,說了餵狗那就不會餵豬,而且還是留到最後一口氣才死,這和千刀萬剮的極刑有什麼區別?!

危急關頭,內室忽然響起了一道沙啞的聲音:

“我來——!”

陸延不知何時從床上起了身,他踉踉蹌蹌走到霍琅身後,身上玄色的單衣有些空蕩,蒼白的指尖死死扶著門框,右手卻緊攥著一把匕首,漆黑的眼底滿是與外貌不符的銳利狠絕,一字一句重複道:

“你們都出去,我自己來。”

霍琅箭步上前:“你瘋了!”

霍琅若是有刀,此刻恨不得親自上陣,可他多年來精習殺人之術,只知道如何把刀刺進心臟才能讓趙康死得更痛苦更快,並不知道該怎麼保住對方不斷氣,再加上過於擔憂陸延的安危,此刻手抖得不像話,又如何持刀?

“這是我和他之間的因果,總要由我親自了結,你們都出去,再耽擱下去趙康就真的斷氣了。”

霍琅咬牙看了眼地上氣息奄奄的趙康,又看向面色堅決的陸延,忽然一拳重重砸在門框上,厲聲喝道:“都隨本王去殿外守著!”

大不了便是一死。

陸延死了,自己陪著他便是。

霍琅想通了,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只是眼睛紅得要滴出血來。

此刻殿外已經聚

了一堆人,墨痕道長、公孫墨、霍避、衛鴻都到了個齊全,就連身懷六甲的霍灩也來了。

說來世事弄人,臨安郡王之前被太醫診斷後嗣艱難,甚至還為此丟了性命,然而他死後沒多久霍灩就被診斷出懷有身孕,震驚一眾人等。

霍灩聽聞此事又哭又笑,狀若瘋癲,她把自己關在房內一天一夜水米不進,最後平靜出屋,撫著肚子對眾人說了一句話:

“這是我霍家的血脈,與他沒有任何關係。”

今日是個陰天,和臨安郡王死得那天一模一樣,黑壓壓的雲層彷彿隨時會落下雨來,潮溼得令人不適。

霍灩見霍琅從殿內出來,走上前輕聲問道:“兄長,陛下如何了?”

也不知是不是她霍家上輩子德行不修,凡動情心便一生坎坷,尤以這位大哥為最,投了不該投的胎,愛了不該愛的人。

陸延雖已登基,可那都是朝臣迫於霍琅的兵權不得不答應,外間還是把造反的名聲扣在了他頭上,霍琅為了扶陸延這個假皇帝上位本就擔了滿身罵名,對方若就此命隕,霍灩都擔心自己這個兄長會做出什麼無法挽回的事來。

霍琅一言不發,走到連廊下的長椅上坐著,他本就身子骨不好,如今臉色更是蒼白難看,旁人也不敢打攪他,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膽戰心驚的氣息,只有墨痕道長和公孫墨在低聲交談。

公孫墨:“你不是能掐會算嗎,陛下這關能不能渡過去?”

墨痕今天出奇的沉默,甚至透著些許焦慮,他總是頻繁抬頭看向上空,彷彿那裡有一雙威嚴的眼睛正在監視著他們,藏在袖子裡的手飛速掐算著什麼,最後又頹然落下,來來回回就是那句話:“天機不可洩露。”

公孫墨搖了搖摺扇:“什麼天機不可洩露,一到關鍵時刻就沒用,我們也得做些什麼,總不能站在外面當擺設吧。”

“你?”墨痕表示鄙夷,“你除了能等陛下駕崩的時候給他驗屍還能做什麼?”

霍琅的視線刀子一樣射了過來:“你說誰駕崩?!”

墨痕和公孫墨立刻雙雙捂嘴搖頭,嗖一聲竄到了柱子後面躲著,開玩笑,攝政王現在就像個隨時會爆發的炮仗,誰活得不耐煩了去惹他。

就在殿外眾人焦急等候的時候,另外一邊,陸延已經從地宮的藥閣裡配好了一丸爆發氣血的猛藥材,他來不及熬煮,直接將那些藥材碾成粉末,再輔以一些成品丹藥給陷入半昏迷狀態的趙康用力灌下去,這才解開對方的衣衫準備剖心。

第一刀要由腹部刺入,再開始往上分離皮肉,然後把肋骨掰開了再剖心,否則刀刃會卡進骨縫裡動彈不得。

陸延沒做過這種事,但幼時跟在父親身邊耳濡目染,對人身軀體瞭如指掌,下刀緩慢卻穩,竟像做過千百遍似的。

為了避免趙康痛醒過來,陸延下了十足十的麻藥,可對方還是恍恍惚惚,身軀抽搐,似有甦醒之兆。

陸延動作不停,身上滿是血跡,側臉在光影中明滅不定,漆黑的眼睛讓人瞧一眼就會渾身

發冷,也不知是不是上天都覺得此事荒謬,外間忽然下起了瓢潑大雨,噹一聲驚雷驟然炸響的時候,陸延忽然頓住了手中的刀,瞪大眼睛看著眼前這一幕——

趙康的胸膛已經被剖開了。

那些紅紅白白的皮肉,花花綠綠的腸子,亂七八糟看得人眼暈,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那被蟲子啃得亂七八糟的內臟,只剩了心臟處的零星一點肉。

換句話說,趙康的內臟已經被那隻蠱蟲吃的不剩什麼了。

陸延不明白一個人的五臟六腑毀成這樣為什麼還能活著,甚至還活了那麼多年,他死死盯著趙康那顆殘缺的心臟,然後緩緩伸手扯了出來,只見上面千瘡百孔,隔著一層血色的肉皮,彷彿還有什麼東西在蠕動。

陸延毫不留情捏碎了這顆心臟,然後從一堆亂七八糟的血肉裡翻找到一隻通體血色的半透明蠱蟲,它很像蟬,卻又比蟬小得多,翅膀表皮都是透明的,裡面的身軀泛著血一樣猩紅的色澤。

它被陸延從“巢穴”裡挖出來,感到了非常的不滿,翅膀嗡嗡振動,扇出一陣細風,哪裡有鮮血就瘋狂往哪裡爬,陸延一個沒攥住,它就像流光一樣嗖地又衝進了趙康那具殘破的身軀裡,在血液中瘋狂打滾。

按照無眉的說法,陸延現在應該在胸膛劃出一條口子,將那隻母蠱放在傷口出,吸引出身體裡的子蠱。

可陸延緩緩舉刀,看著銅鏡裡渾身是血的自己,忽然遲疑了——這蠱毒真的有解嗎?

那隻母蠱見血就鑽,只怕到時候不僅吸不出子蠱,反而會順著傷口鑽進自己的身體啃食內臟,要不了多久就會變得和趙康一樣半死不殘。

這樣狠毒的蠱,真的有解嗎?

又或者,自己的身體內部早就和趙康變得一模一樣了,他們兩個都只是在這世上苟延殘喘的蠅蟲,本就活不了多久。

躺在地上的趙康早已失去氣息,只有那隻血蠱仍在他身體裡繼續啃食,像一個飢餓的大漢瘋狂狼吞虎嚥。

陸延胸膛起伏不定,喉間又湧上一陣腥甜,他臉色難看,死死盯著鏡子,迫切想確認什麼,忽然舉刀對著自己的心口狠狠刺了進去——

那分寸把握得極好,恰好刺穿皮肉,而又不傷心臟。

刀尖緩緩推入,彷彿在一點點試探著心臟的界限,一寸又一寸。

然而直到貫穿後背,陸延才終於發現什麼,捂著心口踉蹌跌坐在地,瞳孔驚駭收縮——

他沒有心臟?!

他怎麼會沒有心臟?!

那刀尖刺入身體裡的時候就像貫穿了一層普通的皮肉,裡面沒有任何阻礙,他的心呢?!他的心跑去哪兒了?!

陸延無力倒在了血泊裡,視線一片猩紅,他不甘而又憤恨地抬起頭,將匕首狠狠拔了出來,然後忍著莫大的疼痛將手指順著傷口進去試探,面色一僵——

果然是空的。

他找不到任何心臟跳動的痕跡。

到底是因為那隻蠱蟲,還是因為他天生無心?

陸延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這次是真的必死無疑,又負了霍琅一次,心中忽然萬念俱灰。外面雷電交加,冥冥中天空上方似乎響起了一道低沉幽遠的聲音:

【你想起來了嗎?】

想起來什麼?想起來什麼?!

陸延頭疼得更加厲害了,彷彿有什麼塵封已久的東西在試圖瘋狂衝破枷鎖,將烙印撞出了一道道裂痕。

頭頂上方的聲音在嘆息:

【第七世了,你還沒想起來嗎?】

第七世?竟然已經是第七世了嗎?

陸延摸著自己血肉模糊的胸膛,神色怔然,忽然覺得面前的情景格外眼熟,彷彿許多年前就見過,腦海中電光火石閃過了許多畫面,他痛苦抱頭,發出一陣低沉的嘶吼聲,卻在抬手時忽然發現了自己掌心的那一條血線——

那是霍琅給他續上的,不知為什麼沒有和別的血痕融在一起,反而形成一條清晰的脈絡,隱隱有些燙手。

“如今你的命線長了,本尊親自替你續命……”

“以後再不許妄言生死……”

好熟悉的聲音。

他是誰?

陸延渾身鮮血,視線內一片紅霧,他雙肩顫抖,忽然緩緩抬頭看向上空,一字一句道:“我想起來了……”

“轟隆——!”

雷聲震耳欲聾,彷彿要將天幕撕裂。

陸延死死盯著上空,眼眶通紅:“我想起來了!!我都記起來了!!”

“轟隆——!”

又是一陣雷聲滾滾,外間的霍琅忽覺一陣心悸,彷彿心臟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掐緊,說不出的窒息。而一直躲在柱子旁的墨痕指尖飛速掐算,忽然眼睛一亮,激動大喊道:

“成了!成了!他終於想起來了!”

他高興得一蹦三尺高,不顧公孫墨的阻攔就悶頭衝進了大殿:“貧道有法子救陛下了,任何人都不許進來!”

旁人只覺得他瘋了,大殿門關上,依稀還能聽見墨痕的瘋言瘋語,語氣狂喜:“宿主!你終於想起來了!上個世界你還剩一次復活機會!現在終於可以用上了!!”

沒有任何人知道那天殿內發生了什麼,他們只知道半個時辰過後陸延就渾身是血地從裡面走了出來,身上沒有半點傷痕,而趙康卻被剖心剖腹,五臟六腑都被蠱蟲啃得殘缺不全,最後悄無聲息處理掉,埋在了一個隱蔽的地方。

陸延登基那日,群臣親眼看見他吐血暈厥,還以為又是一個病秧子,卻沒想到對方修養幾日就重新上朝了,瞧著身子健壯,再活幾十年都不是問題,一條條新的政.令變法頒佈下去,都是利民利國之事,甚至召回了遠在隴川的衛家重新執掌兵權,那些有異議的大臣也沒了話說。

公孫墨做了這樣驚天動地的一件大事,終於使他家的斷獄之名廣傳天下,只是他卻拒絕了陸延的封官請求,只求對方用玉璽在沉冤扇上蓋一方印記,承諾北殊境內可遇案便翻,不必受官府管轄,便主動請求辭行想去別的地方遊歷。

公孫墨離開神京那日,陸延微服出巡,與霍琅策馬相送至郊外,恰是芒種時節,草長鶯飛,田間地頭滿是百姓耕作的身影,一時也無人注意到這三名氣度不凡的公子哥兒。

陸延勒住韁繩,似笑非笑看向公孫墨:“你一心想替家族揚名,如今孤予你高官厚祿,卻反而推辭不受,將來若是後悔,這個承諾依舊作數。”

天氣炎熱,公孫墨手裡的那把扇子終於顯得不那麼突兀了,他用力扇了兩下驅走暑熱,笑嘻嘻道:“我父親說公孫家的名聲是靠天下百姓口口相傳堆起來的,若在朝為官,也不過一方水土,終年只對著神京的百姓。”

“這天下很大,不止有神京,還有千千萬萬個州縣,這天下廣袤,也不止有北殊一個國家,還有千千萬萬個部族,我有生之年要去往先祖不曾踏足過的地方,翻盡他們不曾遇到的奇冤,如今父親心願已了,我也儘可啟程上路,多謝陛下與王爺相送。”

陸延笑著嘆口氣,他一身白衣輕袍,腰繫麒麟玉帶,端的風姿不俗,倘若幼時未遭逢鉅變,如今興許也會成為汝州有名的神醫:“難為你不忘先祖遺志,孤當年也曾發下宏願,行醫救人,解世間災厄,卻不曾想陰差陽錯做了皇帝,孤無甚相贈,便祝你一路順風,早日名揚天下!”

公孫墨卻對他眨了眨眼,瘋狂暗示:“其實陛下若想贈些什麼,也不是不行。”

金銀珠玉他也不嫌棄的嘛。

陸延聞言一愣,只見公孫墨在底下搓了搓指尖,做出一個數錢的姿勢,心中瞬間瞭然,他忍著笑意,長臂一伸,直接從霍琅腰間扯了個錢袋子遞過去:“你遊歷天下,想來也需盤纏,這是孤與攝政王的一點心意,還望不要推辭。”

霍琅不高興了:“喂!”

他可沒說要給對方銀錢。

公孫墨卻眼疾手快把錢袋子撈了過去,打開一看,只見裡面全是金葉子金元寶,頓時樂得牙不見眼,這攝政王也太富了吧:“好說好說,草民謝陛下賞賜,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後悔有期!”

他語罷似乎是怕霍琅返回,立刻掉馬就走,一個人抱著錢袋子笑得抽了風,差點從上面掉下來。

霍琅不滿看向陸延:“你怎麼都給他了,裡面可全是金子!”

陸延只是笑:“國庫裡多的是,你自去拿,想拿多少便拿多少。”

霍琅哼了一聲:“誰稀罕。”

他語罷不知想起什麼,忽然正色問道:“怎麼沒看見那個妖道?”

自那日從殿裡出來,墨痕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再沒出現過,只留下一封信說要遊歷四方,有緣自會相見。

陸延隔空牽住霍琅的手,騎著馬慢慢往回走:“他辦完了他該辦的事,自然就走了,不過以後有機會見面的。”

霍琅頗覺可惜,畢竟那人算命確實挺準的:“那得什麼時候去了。”

陸延晃了晃他的手,故意沉思片刻才道:“唔……下輩子?”

霍琅不置可否:“誰能知道下輩子的事。”

陸延篤定:“我知道。”

霍琅斜睨著他,唇角微勾:“平常叫你幾聲天子,你還真拿自己當天子了,那你說,如果有下輩子,咱們還能再遇見嗎?”

陸延笑意深深:“能,自然能。”

霍琅眉梢微挑:“那下輩子換老子當皇帝,你當將軍。”

陸延拖長聲調哦了一聲:“可我不會行軍打仗啊。”

霍琅輕聲罵道:“昏君,這都不會,回去本王教你!”

公孫墨與他們背道而馳,躺在馬背上曬太陽,慢悠悠往水路的方向走。他手裡搖著一把摺扇舉在頭頂,正面是那首《魚龍詩》,反面是他新提的詞,還饒有興致譜成了曲:

“君非君,王非王。

公子白衣世無雙,

誰言不可登廟堂?

玉帶麒麟千金裘,

打馬揚鞭勝春風。

袞龍袍下風波惡,

何冠天子十二旒。”

公孫墨在陽光下半眯著眼睛,哼哼唧唧唱道:“何冠天子十二旒啊~~公子王孫烏紗重,怎勝白衣一身輕,小爺我無事賽神仙~~~”

頭頂一排大雁成人字飛過,它們天冷南飛,春暖北飛,一年又似一年,見百花,經霜雪。

再回首,輕舟已過萬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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