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合之宴 作品

第 4 章





阿泗趕緊捂住嘴,賠笑:“聶少俠,聶郎君,大人。”該死,平日裡他們私下聶三聶三地叫,一時大意,現竟脫口而出了。




聶照只是找個由頭髮難罷了,他藉此指指阿泗,又指指地上的丁婆子:“罰你把這堆爛肉處理了。”




阿泗依舊賠笑:“怎麼處理?”




聶照像看個什麼傻子:“當然是飛鷲崖扔下去喂野狗,難不成你還想給她風光大辦?”




阿泗“哦”了一聲,彎腰拖拽屍體,心裡已經把聶照祖宗八輩從墳裡掘出來罵了。




但是沒辦法,天降大任於阿泗,必先……必先……必先讓他給聶照這種壞種當孫子。




同僚推搡他,讓他快點收拾,晚上還要巡邏。




“誰讓東十三坊是他管的,狗在他屋簷下都得夾緊尾巴。”




“那他也不給發俸祿,天天使喚人倒是使喚的順手。”阿泗嘟囔。




逐城一共分三十六坊,分別劃分為東十三坊,西九坊,南八坊,北四坊。




這地界兒又不同於別處,朝廷只管把犯人往這兒一扔,旁的什麼都不管,就連太守李護都是左遷左遷左遷又左遷被貶到此處的,活脫脫的放逐之地。




逐城魚龍混雜的難以想象,光靠些個歪瓜裂棗的衙役又是守城門又是巡邏,根本維持不了城中秩序,能在此處存活下來的,要麼能忍,要麼就是窮兇極惡之徒。




白日裡就不算太平,入夜後燒殺搶掠之事更是猖獗,因此黃昏過後,街上便無什麼行人了,家家閉門落鎖,以待明日。




但再亂的地方也有個主事兒的,太守李護便籠絡這逐城裡大大小小的頭目,放手讓他們自管自的地盤,算是保一方太平,也保了自己一家老小的命。這些頭目雖不是官身,平日裡卻也被尊稱聲大人。




至於稅收,就不必想了,窮得叮噹響的地方,原本就收不上稅,這些“大人”們能從中撈多少油水兒,便看他們自己的本事了。




東十三坊便是聶照管的,像他這樣的人,大家心情好了該稱一聲遊俠、大人,心情不好了,私下裡便是那個混混聶三。他和阿泗這些衙役的關係不是上下級卻勝似上下級。




聶照雖然平常不怎麼管事,但從不給大家找事兒,也不收錢,頂多性格陰一陣陽一陣的,喜歡笑眯眯把人抹了脖子,整體來說和東十三坊的百姓相處還算和諧。




東十三坊去年還力壓其餘三地,被李護評為“逐城年度最具幸福感地區”,特意給他頒了個牌子。




聶照拍拍其中一人的臉頰,溫聲細語:“好好幹哈。”然後沒再理下面這些嘴碎的嘍囉,徑直上了觀火樓。




觀火樓高兩丈,幾乎能俯視整個東十三坊,上頭有個躺椅,聶照捏著草,仰躺在上頭,枕著胳膊,眉頭蹙起。




秋夜的風還不算涼,他在哪兒待一晚上都是待,總好過面對姜月那張髒兮兮的臉。




今夜的逐城格外平靜,甚至靜得有些滲人,聶照坐到子時,敏銳地聞到空氣中瀰漫起一股桐油的氣味——觀火樓隔壁就是逐城的城東糧倉!




他思及此處,利落而起,踩著梯子三兩下跳落到地面,翻進屯糧的院子,果然見有人在用桐油澆灌糧倉外牆。




院中的黑衣人十分警惕,聽到聲音後拔腿便要跑,聶照抬手便將短劍甩了出去,寒光翻飛間,短劍“噗嗤”一聲穿過那人的後背,直插心口。




黑衣人還維持著逃跑的動作,低頭卻發現心臟已經被捅穿,還沒反應過來,便倒在地上氣絕了。




聶照上前將短劍拔出,阿泗他們聽到動靜才匆匆舉著火把趕來,見狀大驚,上前來探。




“啊?這若是死了,可怎麼審問?”




“快稟告太守大人,最近須得加強巡視了。”




聶照順手扯了阿泗的衣襬來擦劍上的血,火光明滅,將他的神情照得撲朔難明:“猜也能猜到是勒然人放的火,不過他們必不會只在一處放火,說不定別處已經得手了。”




阿泗他們還未來得及說話,見西方和南方陸續火光沖天,燒紅了逐城一大片的天,再看向聶照時,不由得啞然。




聶照已然擦完了劍,轉身走出幾步,打了個哈欠,見他們幾個還呆愣愣站著,不耐煩提醒:“愣著幹什麼?還不去救火?……注意你們的火把,別把桐油點著了。”




幾人如夢初醒,忙分出一半人繼續看糧倉,一半人去提水救火。




原本失眠,這一折騰,聶照反而睡著了,只是睡得不安穩。




夢裡姜月頂著髒兮兮的小丑臉兒,跟個貓似地向他掉眼淚,眼淚掉得無聲無息,滲人的緊,眼神幽怨地望著他,轉而人就從河裡溼噠噠地鑽出來,渾身掛滿藻荇,拖著滿地水痕向他嗚嗚咽咽的:“奴奴死得好慘啊,夫家不要奴奴~奴奴只能跳河了~”




接著是個英俊的少年,手中抱著個嬰兒,衝他淒厲地笑:“三叔,救我們,我們都不想死。”




聶照一抬手,少年和嬰兒眼睛裡就泣出血淚,轉而人像柳絮一般不甘地四散了。




他猛地睜眼,喘著粗氣,垂下的髮絲凌亂地貼在蒼白的臉頰上,竟意外添了許多脆弱,聶照下意識撫上心臟,只覺得那裡跳動的劇烈,久違的心悸漫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