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嬰 作品

第一百二十一章

日近西山,斜陽如血。




暗道入口的青年逆光而立,看不清相貌,唯獨手中腰牌清晰可辨,正是鎮厄司所制。




曾幾何時,江白硯也有一塊。




斷水在戰意中錚然輕顫,江白硯面上寂然無波。




鎮厄司尋來此地,他不覺意外。




施敬承知曉他的生辰八字,也有他過往的貼身之物,足以供卜筮問卦。




更何況,鎮厄司裡的奇人多如牛毛,一旦全數出手,只怕無人可逃。




江白硯沒想到,他們會在這時候出現。




一門之隔,施黛剛穿上他縫製的嫁衣。




何其諷刺。




鎮厄司有備而來,派遣的人數遠超預期。江白硯眼風輕掃,目色沉沉。




施黛不喜濫殺無辜,他沒想殺人。




原本的打算,是像關押那三個誤入此地的年輕人一樣,把擅闖者們逐一壓制再囚禁,儘量避免事端。




可目前看來——




眺向遠處,江白硯面色淡淡,握緊劍柄。




繁雜的靈氣越聚越多,似千百溪流匯聚入海。這回來了多少人?十個,二十個,亦或更多?




江白硯懶得去猜。




浮現於腦中的第一個念頭,是絕不能在暗道打起來,施黛身處其間,宅邸坍塌,會傷到她。




“你今日逃不掉。”




不遠處的青年抽出直刀,看江白硯的眼神裡,有厭憎也有警惕:“我勸你莫要反抗,乖乖讓我們——”




話音未落,凜冽劍光陡然襲來,僅電光石火,直逼他面門!




青年低低咒罵一聲,熟稔揮刀格擋,刀劍相撞,震得他右手發麻,喉中血氣翻湧。




江白硯卻是容色如常,抬劍擋開另一人的突襲,足步騰挪。




他身法極佳,遠非常人能及,白袍如落雪飛絮,難以捉摸。




斷水破開窗牖,江白硯自窗而出,看清庭中景象,眉目更冷。




庭院不大,烏泱泱圍滿人影。




鎮厄司應是在宅中尋他,男男女女分散各處,聽得動靜,紛紛轉目望來。




院子裡少說有三十人。




看院外和屋簷,也候有密密麻麻的術士與武者,把宅邸四面包圍,無路可逃。




沒有分毫停滯。




江白硯現身的瞬間,數道殺氣自八方襲來,刀、劍、符、陣繚亂生光,刺得人睜不開眼。




毋庸置疑,在場每個人都下了死手。




正如鎮厄司發佈的懸賞令上,對江白硯並非“通緝”,而是“格殺勿論”。




沒人想他活下去。




唇邊微揚,江白硯手腕翻轉,斷水擋下層疊亂流,擊潰飛來的靈線與黃符。




劍氣大盛,耳旁狂風呼嘯。




一柄彎刀當頭劈下,勢不可當。




江白硯揚劍迎上,劍身輕盈似游魚,只順勢一帶,彎刀便如亂風裡的船隻,偏了方向。




斷水再起,劍身劃破冷白銀弧,一根偷襲的箭矢被斬作兩段,頹然落地。




鎮厄司的攻勢無休無止,你方唱罷我登場,一招一式皆攻他命門。




江白硯沒用全力,揮劍多用在格擋,遽然凌空騰起,如鶻入鷹群,登上東側守有數名黑衣人的房頂。




宅邸周圍被提前設了困陣,扼殺他逃離的一切可能。




感受到靈力湧動,江白硯無聲輕哂。




他沒想逃,之所以來這兒,只不過因為離暗道遠些,即便房屋塌毀,也不至於傷及施黛。




一把長斧落下,九張符籙匯作陣法,兜頭而來。




四道鈴聲起,無數鬼影從銅鈴湧出,似惡狼撲食,直撲他面門。




看身法和攻勢,都非等閒之輩。




江白硯眉心微蹙,正欲起劍,識海響起喃喃低語。




“你走得掉、活得了嗎?”




“他們都想你死。世人就是這般,你若有用,他們待你殷勤萬分;你沒了用處,便是卑賤的芻狗,人人喊打。”




“世間如何待你,你莫非還不清楚?只需將這具身軀交付於我,我保證,他們活不到明天……不,活不過一彈指的功夫。”




因這短促的遲疑,圍作大陣的符籙激起金光萬丈,傾落如雨下。




江白硯一瞬回神,凝目避退,仍被幾道符光擊中,胸口後背劃破條條血口。




他沒法分神。




長斧緊隨其後,烈烈生風,轟然割開空氣,聲浪似鬼哭。




江白硯一面壓制邪氣,一面以劍氣回擋,撤步之時,嚥下喉間上湧的血腥味。




然而邪氣愈來愈盛,大有突破桎梏的趨勢。




它算準了時機,明白此時的江白硯神識不穩。




庭院中,一人愕然驚呼:“快看,是邪氣!”




暮色漸沉,今夜無月無星,煙樹迷離,染作濃郁的黑。




眾人紛紛抬目,視野中,那抹身著白衣的影子更添冷戾。




少年人的烏髮高高束起,沾有溼冷寒氣,髮尾輕晃,勾出眼尾狹長如刀。




在江白硯肩頭與身後,幾縷黑煙嫋然升起,詭譎莫測。




是邪氣。




“快殺了他!”




一人神情大變:“此子留不得……留不得!”




“還不明白嗎?”




手持符籙的陌生女子眉間緊蹙,厲聲斥道:“你活著,就是罪孽。我若是你,早已自行了斷,保大昭平安。”




“算我求你。”




又一人道急忙接話:“你朝四處看看,如今大昭處處是邪祟,所有人過得水深火熱。你活在世上,豈不是助長邪祟氣焰,與它同流合汙?”




“和他廢話幹什麼。”




手持巨斧的男人再度劈來,聲若洪鐘:“他分明沒存赴死的心思,殺了便是。”




江白硯輕易避開斧頭,出劍狠辣刁鑽,斷水刺入對方臂膀,伴隨男人粗糲的痛呼,巨斧應聲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