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狗花 作品

45. 第 45 章 不知在用什麼止渴。





一進臥房,方臨淵就看到了坐在軟榻上的趙璴。




他頭髮披散在肩上,寢衣外只披了一件紅緞衫子,正坐在燈下平靜地翻著手裡的書冊。城外徹夜不眠,東廠的囚車碌碌地駛過京中的長街,便連城中的百姓都聽見動靜,從窗裡探出頭來看熱鬧,唯獨趙璴,平靜得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似的。




但偏他這個最平靜的人,卻是掌控局面的那個。




方臨淵著實有些佩服趙璴,在他對面坐下,便開口問道:“今天城外抓的那些聖蓮教的人,你早知道他們在那裡?”




便見趙璴放下書冊來,尚未應聲,先從旁側拿起了一隻空的玉杯。




他一邊朝杯中倒茶,一邊應聲道:“你怎麼知道?”




“方才出城來的是時慎,我便猜是你派他來的。”方臨淵說道。“這樣及時,你定是早有準備。”




趙璴將玉杯放在了方臨淵面前,說道:“也不算是。”




畢竟事發今夜,的確在他預料之外。




方臨淵聞言點頭,接過杯來:“那麼,孫白所說的蘇州知府馮翰學貪汙賑災糧款,當真確有其事了?”




卻見杯中的茶觸之溫熱,不燙也不冷,竟像是提前晾好似的,當真是他來得巧。




方臨淵仰頭喝盡了那盞茶,便聽趙璴說道:“他不過是個馬前小卒。”




方臨淵聽見這話,不由得問道:“牽涉很廣嗎?”




趙璴看向他,一時沒有出聲。




但方臨淵自己也能想明白。他點了點頭,若有所思道:“賑災的糧款不是小數目,他吞下那些錢,恐怕也是為了給自己買前程的。”




趙璴嗯了一聲。




方臨淵的神色愈發沉了。




“我知道水清無魚,但他們貪汙的這樣放肆,是真不怕東窗事發嗎?”他說。“也幸而聖蓮教捉拿了馮翰學,甚至一路將他帶到了京城來。否則此案不明不白地平了,到頭來也不過是一幫反賊作亂,怎麼扯得出馮翰學背後的這些人來?”




說到這兒,方臨淵微微一頓。




他想起今日孫白與他們的對話,孫白說是京中的人要用錢財換馮翰學的活口,他們此番入京,也是為送馮翰學而來。




方臨淵一愣,繼而看向趙璴,試探地問道:“聖蓮教入京,不會也是你的手筆吧?”




趙璴頓了頓。




不等他出聲,方臨淵便看明白了他的神色,當即一雙眼睛都亮了起來。




他第一次用這樣的眼神去看趙璴。




“莫非這一切,全部都是你的謀劃?”方臨淵的半個身體都壓在了他們二人當中隔著的紅木案上,身體前傾,大半個身子都朝趙璴探了過去。




趙璴在他的眼神中不自然地挪開了視線。




“你坐好。”他說。“當心摔下去。”




但方臨淵卻顧不得這個:“從孫白挾持馮翰學脫逃,就全是你的計謀?是了,今日事發突然,若非全在你掌控之中,時慎怎麼會來得這麼快。”




說到這個,方臨淵忽然想到了什麼,微微一頓:“呀,那我今天貿然行動,豈非打亂了你的計劃?”




卻見趙璴端坐在那兒,垂著眉睫,雖未看他一眼,語氣卻被夜色染上了兩分柔和。




“不,你今天做得很好。”只聽他說道。




“你不必安慰我。”方臨淵道。“我確實不知實情來著……”




“我並非是在安慰你。”卻見趙璴說道。“即便不知情,你不還是將他們全須全尾地交給了東廠嗎?”




方臨淵看見,趙璴終於抬眼看向了他。




“即便在京城,他們也有的是被滅口的可能,若非你動手,我還需再作籌謀,才能順理成章地將他們送進東廠天牢。”只見趙璴這樣說道。




方臨淵眨了眨眼,第一次被趙璴誇得有點不好意思。




他朝著趙璴羞赧地笑了笑。




趙璴的喉嚨上下輕輕一滾。




他面前是方臨淵放鬆地、笑著的模樣,可耳邊卻響起了方才他起身下榻,取出自己夜行的勁裝之時,跪伏在地的吳興海痛心疾首的聲音。




“殿下,您步步為營至今,怎能被感情牽絆住手足啊!”




感情嗎?趙璴不知道感情是什麼東西,看不見摸不著的,他那時只知道。不能讓方臨淵丟了性命。




為此,他素來在衣袖中只藏三枚暗鏢,今天卻帶了五枚,還因此在擊落射向方臨淵的箭矢之時劃傷了自己。




為了什麼呢?他從沒對旁人的生死產生過這樣的恐懼。




但這會兒,對上方臨淵亮晶晶的、在燈下溫馴又安然無恙的雙眼,趙璴似乎找到了原因。




其實也沒什麼原因。




“殿下,安平侯於您,究竟為何重要至此呢!”




非要問出個答案幹什麼,他知道方臨淵重要,就足夠了。




即便這個重要的人,滾燙得像是落在他身側的金烏,稍微靠近些,就燙得他心緒紛亂,連心臟都飛快地跳躍著、膨脹著、將他的喉嚨都堵住了。




確實很燙。




趙璴微微抬手,在自己鼓譟的心跳聲裡,點了點方臨淵距他不過半尺的肩膀,低聲說道:“坐好。”




“哦……”方臨淵順著他的動作坐了回去,還小聲嘀咕道。“我很穩,不會摔下去的。”




並非是他反覆擔心方臨淵會壓翻桌案,只是一顆小太陽離人太近,是會飛快地將人的骨血都燒化了的。




趙璴沒有答話,只拿起桌上的杯來,停在唇邊飲了兩口。




但那杯子早空了,唯獨他的喉嚨在玉杯的遮掩下,上下滾了兩番。




不知在用什麼止渴。:,,.